令人费解的是,方才见陆钰时仍是一脸病容、躺在榻上不能起身的舒华夫人此时却已穿戴整齐,甚至化好了淡淡的妆容。然而她的装束并非从一品宫妃应有的奢丽华贵,却着了一身素淡的白。简素装束并未削减她的风华,反而使这位病弱美人更显清丽出尘。
她宛然向侍女笑道:“阿颖,本宫穿这一身,容色是否如昔啊?”
侍女红了眼圈,哽咽道:“夫人风采如旧。”
“是么,还像二十年前一般,一切如旧。”舒华夫人仍是笑着,眼帘却缓缓垂下,无边怅惘,“看来变的是心啊。二十年前的蓝瑶,怎么会料到自己有今日。”
她向侍女伸出手来:“那药你端着好久,够累了吧。拿来我喝。”
阿颖倏忽跪下将托盘举过头顶,声音泄了哭腔:“夫人……!”
她这一跪,满屋的侍女都跪了下来,呜呜咽咽哭成一片。洛袖能感到身边陆钰的手正越来越紧地抓着她的手腕,她心中也满是疑惑,隐隐嗅出了不安的气息。
舒华夫人平静地笑着,优雅地取过碗,将那浓黑药汁一饮而尽。不过片刻,她脸上的血色尽数褪去,嘴唇渐渐泛起乌青色,唇边不住溢出鲜血,一块一块落在白衣上。她瞪大了眼睛,死死地捂住胸口。嘴唇蠕动着,似乎在努力地说些什么。
侍女们放声大哭。
手腕上忽然一轻,洛袖在震惊于自己所见之余,发觉陆钰不管不顾地跳下房梁,朝着口吐鲜血的女子奔去。他喊着“母妃!母妃!!”一声声凄厉如杜鹃啼血。残忍,太残忍,他的母亲死状如此凄惨如此不明不白,让一个十八岁的少年在茫然中亲眼目睹这一切,感受着母亲的呼吸渐渐逝去。她吐出来的血那么灼热,又一点点化作冰凉。
陆钰哭得双目赤红声嘶力竭,内殿里一阵人仰马翻,都不知他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宫人们一边哽咽一边劝他节哀顺变,悲伤汇聚在一起最终汇成了不可逆流的遥迢长河。
洛袖的梦境停驻在陆钰一声凄绝的长号中。
她猛然惊醒过来,发觉自己出了一额头的冷汗。身体僵住了一动也不能动,她过了好半晌才缓缓吐出胸口的浊气,意识到自己身在何方。
是了,那是两年前的事了。
洛袖因为违抗皇命、私自带陆钰进入摇华宫而被重罚。寻常暗卫若如此胆大包天早被抹杀,洛袖却捡了一条命,被逐出宫去,返回家中。
她和陆钰,最终连一个正式的告别也没有。
五感渐渐回归,暗卫优秀的耳力让她捕捉到自家门外有响动。凝神听去,却是安若正对人道:“你们家殿下究竟是个什么意思?若没有那个心思,就少来献殷勤。”
接着是一个颇有几分熟悉的少女声音:“我就是个侍女,来传话的!安姑娘你若是想知道我家殿下的意思,怎么不自己去问他啊?”
安若冷哼道:“不熟。”
少女嬉笑道:“这宫里都是个圈,哪能谁不熟谁啊!安姑娘你跟你们家楚王殿下熟,楚王殿下又跟我们家太子殿下熟,大家不就熟了嘛!哦我忘了你不在飞莺宫做事了……”
洛袖把门从里面拉开,揉着眉头抱怨:“吵什么吵一大清早的……”
“一大清早?大小姐,都申时了,您说着小睡,可是睡过了午膳。”安若转头瞪她。
洛袖抬眼一看太阳,惊道:“还真是!”
“早上给你吃的药助眠,一睡睡一天。”安若道,“多睡点也好,你再蹦来蹦去的,下次就不知道少哪个部位了。”
这么会儿闲扯的功夫洛袖也把门口那位白衣少女和脑子里的人名对上了号,便出声招呼道:“飞雪姑娘今日怎么有空来看我?”
飞雪甜甜一笑:“洛姑娘您好歹也是我老上司,上司受伤了我这个前下属不得来看看。”
洛袖当年在逐阳宫的时候是隐匿在暗处的暗卫,而青门后拨来陆钰身边的回雪、薄雪与飞雪三人则是明卫,也充当侍女用。洛袖统管逐阳宫暗卫,自然也是这三人的上级。
三人中飞雪年纪最小,性子也最活泼,素来与洛袖很对盘。此时她便上手捏了捏小姑娘的脸:“行啊,挺有良心,还惦记着你老姐姐。”
飞雪一张小脸被她搓圆捏扁好不痛苦,忙忙地往后退了一步:“我看您伤得好像不重,恢复的也不错,那我就放心了哈哈哈……诶那我就先走了?我们逐阳宫忙,人手不够啊。”
洛袖虽嘀咕着“小没良心”一边还是挥挥手让她走了。又忽然喊住飞雪道:“等一下?”
已经跳上树枝的飞雪回过头:“?”
洛袖张了张口想问逐阳宫的事,但一边安若抱着肩膀眉眼冷冷地盯着她,纠结后还是摆了摆手让飞雪路上注意安全。小姑娘“嗤”了一声,一道白影飞也似地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