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祁凉番外

我从来都不知道什么叫做害怕，流血吗？那就抹掉，受伤吗？那就扛着。我做着正确的事情，年少无畏。

直到那一天，她不顾一切的跑到我身边，一遍一遍的喊着我的名字。我费力睁开半肿的眼睛，隔着微亮的的光，终于看到了她，也看到了她身后那只锋利的酒瓶，我拽着她压在自己怀里，玻璃瓶碎的那个瞬间，我才猛然害怕起来。

万幸的是，她被我护着，没事。

还好没事。

那一天开始，我就知道，我平凡孤单的人生中有了一个变数，那个变数，叫做安南。

那个暑假，我在医院整整待了两个月，而她，也整整陪了我两个月，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对我的愧疚感，让她一改以前那副冷漠的态度，变得温暖起来。

而这一切，也让我变得渐渐温暖起来。

后来我们一起升了高中，那会年级里有几个混社会的问题学生，竟然打起了她的主意，那时候的她也确实漂亮，天天又与我混在一起，那些人有多嫉妒我，就有多讨厌我。

不过，我这么些年的血不是白流的，架也不是白打的，几个混混而已，我可以解决，不过就是那些伤有些难看罢了。

果然，她又生气了，她其实很不喜欢我的那一套，我知道，她是怕我再受伤。那天，在学校前面的那条小路上，她用鲜少严肃的表情盯着我，她说，暴力不能解决问题，我想做的那些事情，有更好的办法。

也是在那个时候，我有了从军从警的念头，而这个念头，是她摆在了我的心里，成就了我未来的路。

高三结束的那个暑假，我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她，我以为她会很高兴，可是在那个瞬间，她眼里的光突然一黯，我彻底慌了。

也仅仅只是一瞬，后来，这个通透的姑娘，她笑着问我，“你，会回来吗？”

我摘下自己视如性命的那颗黑水晶，扣在了我之前送给她的那根红色手绳上，我用我父亲留给我的遗物，许她一个我会回来的承诺。

那是我和她定的第一个约定，也是我，终其一生都无法完成的约定了。

我没能回来。

军校的生活有苦有甜，繁重的学业，艰苦的训练，严格的纪律，朴素的生活，让我彻彻底底改变了自己。我付出了我所有的努力和坚持，甚至切断了和她的联系，我想我能有所作为，满身荣光的回去。

而我，也做到了。

我成绩很好，毕业那年，已经被分配到了当地一处政府机关工作。可是那晚和指导员的例行谈话，让我亲手推翻了之前所有的设想，也亲手推翻了我对她的承诺。

那时候，指导员拍了拍我的肩，直直的看着我，他说，祁凉，你骨子里有一种骄傲的韧劲，你心里有大义，手里有本事，衣锦还乡，你真的想好了吗？

我被他彻底问住了。

我还记得我们刚刚进来的第一天，在新生欢迎大会上，指导员曾经说过的那些话，他说，我们在这里不仅会收获出众的才干和强健的体魄，还会拥有战友的情谊和家国的担当，我们的生命不仅仅是为了自己，最美的青春应该与祖国同在，与时代共鸣。

而这，才是我来这里的意义。

指导员从抽屉里拿出一张推荐和几页派遣通知单，递给我，他说，你是个好苗子，我们信你，用你，祖国信你，用你，你好好想一想。

我接过那几页纸，一笔一画的写上了我的名字，从此，我就成为了一名军队作战部队的特种兵，也真正意义上成就了我家国大义的梦想。

而那个时候，我和她才刚刚在一起没几天，我不能给她解释，我也给不了她什么解释。

那天深夜，我给她打去的那通电话，是我第二次实实在在的害怕，我知道我的选择没有退路，我知道我的责任重于泰山，我甚至知道我可能自此一去不返，为国牺牲。

如果这样，那你该怎么办，我不会拖着你，耗着你，我想你能有爱着你的人，长长久久的陪着你。

而这些，我却永远也做不到了。

那一年，我母亲得了重病，医院也已经无能为力，我守着时好时坏的她，心里很难受，她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亲人了，所以当她说想去云南走一走的时候，我没有拒绝，我知道，她是想我父亲了。

我没想到，在那里，我竟然又遇见了你。

我没有来见你，我只是用我绝情的方式，远远的祝福你。

那晚，母亲已在弥留之际，她紧紧的拽着我的手，青筋凸起，她说，妈妈已经走到头了，你自己一个人要好好的，那个叫做安南的姑娘，我知道你喜欢，妈妈也喜欢，你别放弃，以后的人生啊，就让她陪着你，你孤孤单单的，妈妈不放心。再后来，母亲神色开始有些涣散了，她拍了拍我的手背，温柔一笑，我呀，看见你父亲了。

从那一刻起，在这个万千世界里，我真的就是孤身一人了。我没有父亲、母亲，没有兄弟姐妹，没有家，没有爱人。

那一刻，我突然好想你。

我来到你之前停留的那家客栈，悄悄撕下了你黏在墙上的那张留言纸，我把他夹在了我的证件簿里，熬不下去的时候，看上一眼，就像看着你。

后来一次见你，那时候你的身边好像多了一个人，我看你们笑着，闹着，牵着手，说着话。那个瞬间，我好像被人掐住了脖子，呼吸在我的胸腔撕扯。那时候，我才知道，我失去的究竟是什么。

其实，那个年关，我没有想过会再遇见你，那时候我刚刚调去前线的作战部队，年后就要派遣去一个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地方出任务，那个时候，我突然想回来看看。

我不知道，我想回来看的，究竟是什么。

果然，又让我遇见了你。

那个时候，我们之间好像一切都没有变，我依旧是那个又打架受了伤的孩子，而你，也是那个一边担心我，一边又毒嘴骂着我的小姑娘，可是我看着我肩膀上的那颗星星，看着那个人堂而皇之，光明正大的出现在你的身边的时候，我知道，一切都变了。

那时候我看着你们的背影，看着你的背影，我一遍一遍的告诉我自己，这是我的选择，我不后悔。

当我看着你把手腕上那根红绳还给我的时候，我也告诉我自己，这是我的选择，我不后悔。

当子弹打穿我的身体，弹片划过我颈窝的时候，我告诉自己，这是我的选择，我不后悔。

又起风了，我躺在硝烟战火的城市，看着灰蒙蒙的天空，捏着手心里的红绳，我仿佛又看见你向我跑来，一遍一遍的喊着我的名字。

没事，安南。

别怕，我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