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寒凉如水。

二楼最右侧的卧室,镶嵌银白色边的欧式大床上,睡梦中女孩睡得并不安稳,紧闭的眼角不断有泪水溢出,泪湿枕巾,嘴里还在喃喃自语:“不要……不要再打了……爸爸我求求你,不要再打了”。

看来是梦魇了。

冯澄思唰的睁开了眼,冷汗涔涔,单薄的睡裙濡湿一片,推开丝被坐在床头,双腿拱起小脸深埋其中,秀发如瀑倾泻双臂,青丝如云纤细柔软,愈发把女孩衬得脆弱无助。

三年前,一个秋天的傍晚,连城美如画卷,那时的冯澄思刚上幼儿园两个月。

妈妈下班来接她,偶遇妈妈的朋友廖叔叔来接儿子放学,好意送她们回家。

车上的冯澄思兴高采烈,今天可以不用挤公交了,能赶上电视里的动画片了。在车上她羡慕地和廖叔叔的儿子廖予彦说:如果她爸爸也能来接她放学就好了。

一旁的妈妈听到后,只是笑笑不说话。却暗暗做了个要去学开车的决定。

其实幼小的冯澄思并不羡慕廖予彦每天能有车坐,她在乎的是他爸爸会来接他。毕竟自从她上幼儿园起,她的爸爸一次也没接过她。

令她想不到的是,不单单是这两个月,直到幼儿园毕业她爸爸一次也没有在幼儿园出现过。

四个轮子的就是快,不一会儿就到家了。母女俩在家门口和廖叔叔父子告别,正巧被提前到家的爸爸看见了。

当晚那个男人暴怒。

那是冯澄思人生中第一次见一个男人发狂。男人声嘶力竭,面目狰狞,暴戾恣睢,持续挥舞着拳头宛如黑暗中的龙卷风,带着席卷万物的力量,携着摧枯拉朽之势,狂啸怒吼,所及之处横尸遍野,满目疮痍。

妈妈不断的抵挡男人的拳脚,不停地躲避男人的攻击。

小小的冯澄思见妈妈挨打一心想要扑上前来,妈妈大惊,把幼小的她牢牢地护在身后,生怕这个已经陷入癫狂的男人会中伤女儿。

女人的哭喊声宛如狂风中断了线的风筝,无所依靠,无所屏障,任风飘摇,任风肆虐。是啊!薄如蝉翼的风筝又怎能与横扫千军的飓风去抗衡。

终于风筝碎了。

小小冯澄思紧紧抱住瘫倒在地的妈妈,跪在地上不断央求施暴的男人,“爸爸我求求你,不要再打了,不要再打了,以后思思一定乖乖听话,再也不坐廖叔叔的车了,爸爸不要再打了……”

重如千斤的拳头,狂踹的双脚,源源不断从男人嘴里冒出的唾骂声,似漫天的黄沙,似汹涌的洪水,滔滔不竭地冲击着母女俩柔弱的躯干。

任沁反抱住女儿幼小的身体,紧紧地把她包裹在怀里,用自己孱弱的身躯去承受男人全部的怒火。

眼神已经空洞,泪水已经干涸,心在一次次暴虐中走向灭亡……

事后小小的冯澄思在床上躺了三天,女人保护的再严密,也免不了遭受伤害,身上的淤青直至一个月才完全消退。任沁更甚,面目红肿溢出血丝,全身上下遍布瘀痕无一好肉,整整在床上躺了七天,半个月之后身上还隐隐作痛。

受伤的第二天,冯澄思哭着问妈妈:“爸爸为什么要打她们?”

妈妈轻抚她的头发,眼神望向窗外的梧桐树,轻叹一声:“廖叔叔是妈妈年幼时的青梅竹马,爸爸不喜欢妈妈和他来往。思思,不要怪爸爸,是妈妈不好,妈妈不该带你去坐廖叔叔的车。”

年轻的母亲总是希冀给女儿一个圆满的家庭,家里面有疼爱她的父亲,有温柔善良的母亲,能陪伴她一路成长。

可往往天不遂人愿,理想是美好的,现实是骨感的。

比起单亲家庭,家庭暴力更让孩子无法接受,暴力才是让一个家庭分崩离析的原罪。

年轻的女人却想不到这点,她只是单纯的以为只要自己不离婚,只要自己不反抗,这个家就能一直维持下去。

半年之后。

风吹衣袖,月上西楼。

难得起夜的冯澄思刚上完洗手间,却见走廊的尽头是爸爸满身戾气的背影,紧接着“嘭”的一声巨响,一楼大门大力被开启又重重被关闭。

站在黑暗中睡意惺忪冯澄思,猛地被惊醒,呆楞在原地,耳边隐隐传来母亲的抽泣声,小小的人儿跌跌撞撞地跑进母亲的卧室。

昏黄的灯光里,女人未着寸缕,浑身布满了数不胜数的青青紫紫,就像被人撕裂的布娃娃,千疮百孔,遍体鳞伤。

女人呆呆傻傻地盯着窗外的冷月。月色如故,人却悲凉,早年花前月下的一双璧人终归化作泡影。

夜风涛涛,明月窥人,暗香凄迷,梧桐轻摇。

窗外梧桐树上浓密的枝叶好似撒旦的恶爪,刺破血肉的躯干,攥紧羸弱的心脏,任由鲜血喷洒,任由满地残垣。

冯澄思慢慢地踱向床沿,握上女人伸在半空中枯槁冰凉的右手:“妈妈,你怎么了?是不是爸爸又打你了?”

女人乍然看到趴在身旁的女儿,霎时惊慌失措,拽起身旁的被子把自己卷的严丝合缝。

她纯洁的女儿呀!她善良的女儿呀!怎么能让她看到自己满目疮痍的躯体。此时女人的心悔恨不已。

女人抹了把泪水,轻扯嘴角,泛起一则比风雨中的栀子花还要脆弱的笑容,“思思,妈妈没事,爸爸只是喝醉酒了,他没有打妈妈。”

女孩晶莹的泪珠在眼眶中打转,“妈妈,你骗人!爸爸经常打你,我知道!”

女人一把握住女儿愤恨的小脸,擦拭着女儿掉落的泪珠,颤巍巍的说道,“不!不!孩子,爸爸爱妈妈的,妈妈也爱爸爸的,爸爸没有打妈妈!”

任沁在大学毕业后,参加过一个为期两年的援非医疗项目,在尼日尔的马拉迪妇女儿童医院工作时,她见到了太多的悲观离合,见到了太多的支离破碎的家庭,见到了太多幼小无助的孩子。

这段在异国他乡的经历,深深地刻在她的脑海里。她不想,她真的不想,让这种悲剧发生在自己的孩子身上。

她比任何人都希望女儿能生活在一个父母恩爱,幸福美满的家庭中,哪怕这种恩爱是她努力营造出的假象,哪怕她要承受更大的苦难,只要能给女儿提供一个安稳的生活环境,再苦再累都是值得的。

------题外话------

注:暴戾恣睢?[lìzìs]

明天还有一章关于冯家,后天又恢复到支线剧情。

你们想陆辰睿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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