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国二年七月,元城,前敌烽火台。
傍晚的微风吹拂着值守士兵沾满汗水的脸颊,带来了些许凉意。盛夏时节,大神山密林中的天气虽比平原上凉爽一些,但也炎热难当——而山中可恶的蚊虫还在进一步破坏这一丝惬意。
士兵元浩爬上观察台,替换下已经在上面呆了一下午的士兵元克。虽然已经近一年没见过敌人的影子了,但是“通神”的元甲统帅——不好意思之前叫习惯了——元甲盟主制定的值班条例没有人敢违背,换岗、休息都有明确的时间和人数,各类情况的应对也都有条例规定。
元克爬下观察台,坐在已经休息了许久的士兵羊暂旁边——羊暂是一名智人,来自蒙多部,此前“幸运”地恰好抽中了夏天的值守,于是被派往烽火台,去完成这最难熬的三个月。
羊暂递给元克一把扇子,这是他亲手用山中的干草精心编成,一看就是休息时无聊至极的产物。羊暂当年在蒙多部,哦,准确的说是在波尔多盟时,就是负责用草、藤、绳子编制各种战备物资的奴隶之一,由于其做工手法好,还做过一小队“编筐队”的头儿——类似李云龙在大别山里干的活儿。奴隶头不是奴隶主,待遇好得也有限,一旦不能完成军队交待的任务,轻则挨打挨骂,重则掉脑袋。因此,当下的生活虽枯燥无聊,且酷暑难当,比之前暗无天日的奴隶生活还是好了不少。
元克一把接过扇子,开始拼命狂扇——看来在上面晒得不轻。羊暂又给他递过来一碗水,道:“别着急,喝点水再扇!”
元克接过水一饮而尽,将空碗递回去,并点了一下头。
这就是羊暂同元克、元浩他们的基本相处方式,平时主要由会说话的羊暂“输出”,而两个“哑巴”则以听为主,以点头、摇头、摆手等动作辅助交流。羊暂早已习惯了这种相处方式,也知道这并不是他们俩看不起他或防备他,只是由于不能说话——当然也不是为了省纸,虽然可以写,但他们很快便发现,当相处时间久了,对彼此的习惯熟悉之后,由羊暂猜并说,元克和元浩点头、摇头或打手势,效率会更高。
“你要不要吃东西?饿了不”羊暂再道,元克摇摇头,示意暂时不饿,过会儿再吃。这比羊暂保持沉默,元克饿了之后拿纸写个“我饿,吃饭”要快得多,也方便得多。
这样的改变在整个大同盟中所有蒙多部的人所在之处都在上演。一旦有会说话的智人加入,整个尼安德特族群不仅仅是组织度、治理能力获得提升,生活中的相处方式也开始逐步发生变化。
如无意外,他们又将安然度过漫长而无聊的一天——过去的一个月,羊暂早就把他自己在波尔多盟的所有故事给另两人讲了个遍,连细节都没放过,而元克、元浩也通过写,将自己的经历讲述出来。现在,除了有时会聊聊整个大同盟未来的发展方向,以及最近元甲盟主可能的动作——山中消息滞后,我在海盟造船、航海、炼铜,包括南迁之事他们还不知道。更多时候,则是像当下一样静默。忽然,观察台上的红旗开始舞动,这是继去年蒙多部来投奔,以及波尔多盟的侦查骑兵走后的第一次,意味着有情况,需要下面的人立即上观察台共同观察并商议。
元浩和羊暂立即飞奔至观察台,三步并作两步便爬上去。他们心中倒没什么恐惧感,反而有一丝……兴奋,仿佛静如死水的枯燥生活中忽然泛起了一丝涟漪。
三人在高台上共同向远方望去,只见有20几名骑兵缓缓向这边走来,距离尚有数里,不确定是敌是友。
“要不要点烽火?”羊暂道:“二十几人,点一股细烟就可以了吧?”
元克作为三人当中经验较为丰富的战士,同样也是这个烽火台整个夏季的负责人,又眯着眼睛仔细看了一会儿,非常罕见地拿出纸,开始写道:我觉得对方敌意不深,先不点烽火,看看他们想干什么。
“为什么敌意不深?”羊暂问。
元克写道:原因有三,一是作为侦查骑兵,20多人显得有点多;二是侦查骑兵一般都是呼啸而来呼啸而去,像这样结伴缓缓而行的从未见过;三是……你们俩仔细看看,队伍当中有几个受伤的人,伤员怎么能侦查?
元浩和羊暂也眯起眼睛仔细看,果然,骑兵队伍中有几人包裹着伤口,有一人估计伤势还有些重,由两名骑兵牵着两匹单马,中间挂着兽皮吊床抬着向前走。
羊暂看了一会儿,忽然说:“我觉得他们也有诡异,不如这样,我骑马下去问问话,万一对方不怀好意,我可以拍马就跑,你们俩一旦看见我往回狂奔,就立即点一道浓烟,让联盟派兵来援!”
或许是觉得这样确实危险性不大,元克一沉吟,便点了点头,同时一指马厩里的两匹马,意为“你骑两匹马去”。
一人双马的骑兵具有机动性优势,能够始终保持一匹马体力充沛,无论在作战、追击抑或逃跑之时,都有较大优势。元克这是为羊暂的安全又上了一道保险,关键时刻,人比马金贵。
羊暂感激地一点头,这意味着一旦情形不利,他只能放弃一匹马逃回来,而只剩下两匹马的三人中,必须有一人躲入林中步行返回,被敌人追上的概率大增——一般是队长元克本人,此时他也在冒险。
羊暂驱马下山,向着迎面来的骑兵一行奔去。元克和元浩紧张地看着他的动作,元克还偏头看了看日头,嗯,还有一阵子太阳就要落山了,若对方图谋不轨,羊暂也有足够的时间逃回来,且暗夜有助于他们逃脱。
二人看到,羊暂在离对面一行人“一投矛之地”停下,应该在高声问话,对面也停了下来,摆成了戒备的阵型,将几名伤员护在后面。但紧接着,对面的战斗阵型“轰”地一下垮掉,而羊暂……居然驱马向前冲去!
二人目瞪口呆地看着羊暂“冲锋”,这是……他要一人杀光对面全部吗?对面为什么不反冲锋?
紧接着,羊暂进入对方队伍……离得太远看不真切,否则,若是元克和元浩看见他下马同一个人热烈拥抱,绝对会以为他阵前投敌了。
没有厮杀,没有冲锋……元克想了想,一个月来他与羊暂已经非常熟悉了,也知道他过去的全部故事,应该不会是投降了对面,那唯一的可能就是……
羊暂确认对面是自己人!
紧接着,元克看到一行人中分出来十几名骑兵,包括羊暂,开始向着自己的方向飞驰而来,而后面留下的伤员和几名骑兵也启程缓缓走来。
元浩转过头,眼中带着浓重的疑问,元克知道他在问自己的意见。
点不点烟?
略一沉思,元克写道:先不烽火,看看羊暂一会儿说什么。
骑兵们在山脚下停下,就见羊暂弃马,开始手脚并用跑上山,元克见状,果断爬下观察台,向前疾驰同他汇合,而元浩则继续留在台上观察防备。
二人在林间见面后,不等元克提问,羊暂远远地便大喊:“是自己人!此前蒙多部跑掉的人都回来了!”
“这就是前线烽火台的报告!”说话的人是严青眼身边的一名蒙多部智人,名叫朱黑,此刻他正在念严青眼纸上写的字。而对面的我则顺势接过严青眼递过来的报告,开始仔细看了起来。
报告者叫元克,是前敌烽火台的队长。写报告的人叫羊暂,因为写字既快又好,被选中执笔。嗯,此前蒙多部来投奔时,有四十几人离开并北归波尔多盟其他部落,后来,他们在同兰王的战争中损失惨重,目前波尔多盟一片愁云惨雾,既要抵御兰王的大军,又要分出兵力防备东面的大圣山盟趁火打劫,乃至投降兰王共同进攻波尔多盟,其左支右绌,败像初现。
一个偶然的机会,蒙多部剩余的二十余人在前线恰巧凑到了一起,商议过后决定,与其在此等死,不如一同向南回蒙多部,看看是否有生机。
于是,在一名叫牛根的战士提议下,共有28人按照约定的时间,在防备最差的贝多部马厩集合,其中还有6名伤员,也都表示愿意跟着走。于是,众人趁守卫不备敲晕了他们,抢夺了30多匹马,然后突破营门向南疾奔而走。
或许是从未出现过向南投敌的先例,波尔多军诸营都是北面严防、南面松弛,待发现这帮人是“叛逃”而非“执行任务”时,已经过去了足足一整天,把贝多部首领贝当气得不轻。
这一行人有惊无险地来到大神山,同烽火台取得了联系,目前正住在会客区域修养,受伤的人也得到了妥善照顾。
我继续翻看,后面厚厚的一沓是来者叙述的一年以来,北面备战以及战斗情况。才看第一行,我的目光便被深深吸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