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原来小时候的我是这样的,没人告诉我呢。”
“也肯定没人告诉你,你拿着王神医的银针,扎了我的头吧?”
林自在瞪大眼睛,“啊?我扎的?”
“是,当时身边没有大人,具体怎么扎的,扎了几针,没人说得清楚,我当时迷迷糊糊都不记得,你还记得吗?”刀齐风看林自在紧张的样子,忍不住笑。
林自在扶额,这笔账只能她认,“对不起,我真没印象。不过看你现在睿智不凡,还能开飞机,那一定是没扎坏了”
“嗯,非但没坏,反倒扎好了呢!我从那天起,就一天天见好了。有人说是你碰巧扎好的,有人说王神医治疗那么久本来也该好了。”
刀齐风看向窗外,眼神向往,“在奉天几个月的快乐时光,简直简直能抵消余生大半的不如意。扎了三个月,我彻底痊愈了,家里没人去接我,只能等舅爷下次进货把我送回去,我依然住在王神医家,前后院邻居差不多大的孩子总是凑到一起,从早玩到黑,跑到郊外去挖田鼠洞,到铁路边捡煤核,还去大帅府看少帅的汽车,有时候一天不吃饭也要在外面跑,一个个都拖着鼻涕,却都没毛病。有时候你也跟着我们跑,跟不上就哭,我只得停下来背你,你还是哭,哭得我棉袄都冻上了。”
林自在笑着做个好听众,虽无共鸣,但不忍打断他的回忆。
“你最喜欢过家家,喜欢做妈妈,用石头子做饭给我吃,还喜欢扮大夫,给我号脉,用小棍子在我身上扎针,因为银针早放到我们俩都够不到的地方了。”
“我全都不记得。”
“五六岁不记得也正常,还是虚岁。你见到我能觉得莫名熟悉,已经很难得。”刀齐风抬起头,直视林自在的眼睛,“我去北平看望读中学的玉兰,就见过你,当时你并未认出我。”
“呃。”林自在无法解释,索性问他,“你为什么能认出我,难道我从小到大都是一张脸吗?”
刀齐风垂下视线,抿着嘴唇,笑了一下,什么都没说。
“你说,为什么大部分人都会忘记三岁以前的事情?明明胎儿时期人类大脑已经发育,小孩子能记得妈妈,就表明大脑是有记忆的了。”
刀齐风还是没说话,半晌说:“你也说了,是大部分人,有一部分人,是记得三岁以前事情的,甚至有人会记得前生的事情。”
林自在仿佛被人刺了一针,打了个寒噤,不敢去看刀齐风,转移话题说:“对了,你现在可以自由出入,刀师长不怕不怕你再跑掉吗?”
其实刀齐风也低头没敢看她,听她问才抬头,“我不会跑的了。祖母说如果我跑出去开飞机送死,她就先一头撞死,说反正孙子死了她也活不了。”
林自在觉得这话是刀老太太能说出来的。
“这确实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目前我们的飞机,数量不到倭机总数的零头,机型也太落后,每一架升空的飞机,几乎都是在让优秀的飞行员去白白送死,如果是我,我也不愿自己的亲人去做这样的牺牲。”
“我也不是非要去牺牲。只是眼睁睁看着家园沦陷,生灵涂炭,我做不到,受不了。东北沦陷时,我什么都做不了,现在我绝对不能允许春城落入倭寇之手,除非我死!”
林自在被他低沉平缓却坚定的声音震动,她看着刀齐风的眼睛,“我或许能理解你了。”
她喝一口凉掉的咖啡,“林语堂先生在他的中说,中国人的民族德性,可以归纳出十几种:稳健、纯朴、爱好自然、忍耐、无可无不可、老滑俏皮、生殖力强、勤勉、节约、爱好家庭生活、和平、知足、幽默、保守、好色等等,这之中,有些是美德,有些是弱点,有些是恶行,过于稳健、保守和忍耐,说白了就是胆小懦弱,目前已经成为国家被侵略的最大原因,明朝人的刚性,几百年来消磨殆尽。加之国人自古喜欢囤物,积累大笔财富,也成了强盗觊觎的理由。现在,如果人人都自扫门前雪,等着别人反抗,那我们的国家早晚要完全沦陷,成为亡国奴。”
“说得好!”刀齐风一击掌,“也正是我所想!我敬佩陈老先生以死抗争的壮举,我是青年,身强体壮,有知识有能力,我不会把自己饿死,我死也要死在沙场上,多杀几个侵略者!”
“敬你的血性!”
“敬你的理解!”
两人端起咖啡杯碰了一下,相视而笑。
天色不知不觉暗了,两人竟然像老朋友一样聊了这么久。
刀齐风起身去结账,林自在系上了围巾,就见咖啡馆的门咣当一声开了,刀玉兰虎着脸大步进来。
——唉,怎么老是你。
“哥!”
刀齐风没回头,收好零钱才转过身来,“我说了不再跑,就不会跑,你何必出来找我?”
“我没找你,就是看到门外有卫兵,一问才知道,你在这儿都坐了一个小时了,就过来看看,什么咖啡这么好喝,没想到啊,我们平时跟谁都惜字如金的刀四少爷,也能滔滔不绝,眉飞色舞。”
刀齐风下意识掏出怀表看看,呵呵一笑,“我送密斯陈回宿舍,傍晚冷,坐我的车吧,你和玉兰一起坐在后面。”
说完也不理刀玉兰,拉开店门,朝林自在伸手一让。
街上人很少了,刀齐风亲自驾车,开得不快。
刀玉兰忽然冒出一句,“父亲说让你至少生两个儿子才能考虑开飞机的事情,你找好给你生孩子的女人了吗?”
说完恶意满满地瞥了林自在一眼。
“玉兰,不要胡说,我今天是为祖母向陈小姐道谢来的。”
“哼,我怎么胡说了,父亲原本就是这么说的!再说,你解释什么,我又没说你找陈静怡给你生孩子!”
“嘎”一声,刀齐风急刹车,脸色通红,回头冲刀玉兰吼,“下车!”
“我不!”
刀齐风开门下车,又拉开后车门,声音里余怒未消,“陈小姐请下车,我步行送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