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静坚持要去煤木站再看一眼才回招待所,两人就又去了江边。
两个大探照灯将货船和岸边照得如同白昼,兵团战士依然激情饱满地劳动着,岸边串休的战士在拉歌鼓舞士气。光影中,无数飞蛾乱舞,煤炭和江水显得越发的黑,看得人心里发瘆。
林自在意念扫过江面,发觉对岸的岗哨万分紧张地举着望远镜,一直了望。
之前山一样的煤堆,已经去了一半,这些兵团战士干活还真是拼命。
说是因为兵团的汽车都在拉粮,所以煤炭都直接卸在岸边沙滩上,而货船随着煤的减少,吃水变浅,跳板也越发的陡立,走起来更加惊险。
一个男战士脚下发抖,一个重心不稳,扑通一声栽进江中,大家赶紧冲进江中救助,直到上岸,那战士手里还死死揪着装煤的麻袋。
九月底的嘉阳,已是深秋,早晚温差很大,估摸此时的气温也就是四五度,落入水中就是洗冰水澡,林自在隔着老远都能听见那几人牙齿打颤的声音。
旁边还有围观的百姓感慨着:“这些孩子不要命了,这是要干到天亮吗?”
“听说是的。这不快上冻了,人家货船等着开走,接着拉煤呢!说是还有一船!”
“哎呀,这都是谁家的孩子啊,爹妈得心疼死了。”
“都是干革命工作,你这觉悟有点低啊!”
再看魏静这个要强的女孩,这会儿正在装煤袋,她像是安了发动机一样,几乎是不停歇地快速铲煤块、装麻袋。不知是怎样的精神促使她,从那样瘦小的身体里迸发出超常的力量,一直情绪高昂地顽强工作着。
“小西,我真感到羞愧,我割豆子时,偷懒了,我妈让我别傻啦吧唧干活,她说她会给我邮粮食粮票的。”刘静又哭了,抓着林自在的手感叹,“小西,我跟魏静比,实在太渺小了!”
魏静终于被替换下来了,坐在冰凉的沙滩上吃着馒头夹咸菜,她的脸上额头都是煤灰印子,虽然疲惫,却露出一排白牙笑得开心,不时跟身边的战友说着什么。
林自在拉刘静走,“他们是半军事化管理,平时要练习射击的,咱们比不了。”
“我觉得魏静今年肯定能入党!”刘静又回头看了一眼。
林自在走了几步,听到魏静正跟他们的连长说:“连长!我申请晚上值班看煤堆!”
第二天七点多钟,林自在两人直奔副食商店。
这里有个窗口七点就开板,出售油条、馒头、烧饼和豆腐脑,还有昨天剩下的面包。
油条四分钱一根,馒头五分钱一个,烧饼八分钱一个,豆腐脑五分钱两勺,都得自己带盆子锅子,完全没有塑料袋这回事。
林自在注意到,同样的东西,在嘉阳县城是要票证的,在青山公社就不需要,而且价格也有几分钱的差别。大概是计划分配的缘故吧,越是偏远人少的地方,配额用不完,规矩就宽松。
两人一人买了一根油条,一个面包。油条用了一两粮票加四分钱,掂量着肯定要重于一两,大概是油炸后增重了吧,至于面包,不用粮票,两毛钱一个,并不因隔夜而降价。
面包是长方体的,看着就跟面包车是一样的,不对,应该是面包车因为形似这种老面包才叫的面包车。
刘静啊呜咬了一口面包,“没有我妈机械厂面包房的好吃。”又咬了一口油条,“嗯!这个香!”
——二十多天没沾油水,能不香吗?
林自在撕了一块面包下来,送到口中,口感稍差,但味道还不错,有奶香,还有黄油。两毛一个不便宜,但货真价实,也不亏。
路人都盯着她们看,因为除了小孩儿,没人会在街上吃东西。
两人赶紧走到副食商店的墙边,靠着墙根儿,飞快地吃了油条和面包,还别说,这些日子,俩人的饭量明显增大了。
有点渴,也只能忍着。
“走吧,去逛百货,我要买个饭盒。”林自在掏出手绢擦擦嘴。
“走!”
嘉阳的百货商店是l形的红砖平房,位于一条十字路口的西北街角,向西向北各延伸出约五十米远,街口的夹角处,像是被人切掉了一个角,形成一个门头,门脸上面是水泥的,四个红色大字“百货商店”和红色五角星都是刚油漆过的,闪闪发光。
这个十字路口周围,分布着百货商店、副食商店、医院、电影院、粮食局、林业局、航运站等单位,站在路口,抬眼就可以看到北面的黑龙江,和对岸的绿树大山。
苏联国土面积世界第一,达到两千两百多万平方公里,但人口相对来说就太少了,对岸大片土地,几乎全是森林,只沿江可以看到六所白房子和岗楼,再往里面,还有一片营区,驻扎着约一个营的兵力,军车、坦克、枪支都比这边强上许多。
刘静站在百货商店没有进去,忽然指着对岸说:“小西,对面是不是江东六十四屯?以前是不是咱们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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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别瞎说!”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接口。
两人回头一看,是个六十多岁下颌留着山羊胡子的老头,正看着她们两个笑,“都说你们是知识青年,这知识应该很多啊?咋连这个都不知道?”
刘静脸一红,可不是,自己虽然叫知青,可是,她的化课比大哥差了很多很多,说白了也就是个小学毕业,因为所有人到了初中就只学习语录,其它的都不学了,大哥还有物理化学,她和二哥连课本都没有,只有红本本。
老人见她尴尬,又往回找补,“你俩是外地人,不知道也不怪。江东六十四屯在黑河孙武对岸,那老大一片呢。咱们对面儿人少,星崩的有几个老毛子在岸边洗澡,要是上岗楼还能看着汽车跑呢。”
但刘静还是很羞恼,转身就朝百货商店走,林自在冲老人点点头,“谢谢老人家。”
上辈子林自在六十岁之前,也爱说教,对单位小年轻不藏私,见到错误就指出,实心实意地给人提出解决方案,但人家大多不领情。退休在家,也爱唠叨,只要觉得是为儿孙好,就想插手帮忙,结果反倒添乱,快到七十岁才猛然想通,自己记得再多再牢,心意再好,也不一定能真的帮到别人,别人的路也要自己走,有些错误,该犯的迟早要犯,只有跌倒摔疼,才能真正记住教训。于是,她万事不操心,你不求我,我就不管你,于是,再无出力不讨好的事情发生。
这会儿再看老头有点尴尬的表情,她心里笑:其实成熟与否,真的跟年纪是无关的,有的人天生就是情商极低。
就像此刻也来到百货商店的严国庆同志,一脸严肃地从林自在身边走过,目不斜视。
——这是真怕她们赖上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