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琬得知了具体消息之后,便不避讳地在宋子澈面前写了一封密信。
“我要做的事情,你也知道了。你愿意帮我,我自然感激,只是事情凶险异常,大祭之前,我可以让人带你离开西戎。”薛琬看着宋子澈道。
宋子澈摇摇头,“我自出生便是西戎人,离开西戎还能到何处去。”
“归宿是要自己选的。”薛琬道,“没有人能强行把谁拴在一个地方,何况你真的觉得,西戎该是你的故土么?”
“可是到现在,很多事情已经由不得我去选择了。”宋子澈苦笑一声,却没了再继续说下去的打算,“殿下要去送信么,我去打点。”
薛琬的确是定了今日再去通过城西胭脂铺给白黎他们传递消息,夜色之下薛琬顺利地将密信交托了出去。
她送完信件之后便没有多做停留,立刻回程。
只是那暗处一直跟随她的一道身影,在确定她离开之后,便也前去敲开了那胭脂铺的门。
深夜之下,各自暗藏着的诡谲,将各自的私心包裹着,被推入善恶难辨的终局之中,静待着碰撞出不敢预想的结局。
十五日,月由盈至亏的半个轮回,也短的很,也久的很。
大祭之前的一晚,薛琬在自己的房中写着字,每一笔都稳得很,看似心境也是沉寂了许久的。
宋子澈轻叩了薛琬的房门,薛琬轻声说了句,“进来吧。”手上写字的动作却没有停下来。宋子澈手上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是一个食盅。
他看了看让薛琬不曾停笔的纸上,上面是正在写着的一句诗,“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
而一旁的散落的纸上,则是各不相同的字。其中有一张,上面独一个“黎”字。
宋子澈默默地把那散落的纸张捡起来,又一张张地细细铺在另外一旁,眼看着她写完最后一笔。
“明日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别太劳累了。”宋子澈柔声道,他本是想去端那食盅的手突然有些局促,“我……做了点东西给你。”
薛琬抬眼看着他把那食盅端过来,打开了上面的盖子,一股清香扑鼻而来。薛琬一开始有些疑惑,直到辨别出来,那是一碗再普通不过的罗宋汤。
她记得了,彼时薛瑶和她都嫁了人,而薛瑶的驸马贺严俊对薛瑶无有不依。那时皇后还在,薛瑶在薛琬面前也只得做小伏低,一日进宫皇后问起她们二人与夫君是否和睦。薛瑶笑贺严俊笨手笨脚,连一碗罗宋汤都做不好。
只是薛琬却记下了。贺严俊至少还会真心实意地去给薛瑶做汤,而自己一门心思扑着的宋子澈,却从未有过这样具体的关心。
那日宋子澈回府,薛琬向他提及罗宋汤,宋子澈开始是客气地说自己不会,恐怕会让自己失望。而薛琬再三软磨硬泡之下,宋子澈终于答应待一阵公务忙完,便亲自去向府内的掌厨讨教,给薛琬下厨。
于是这一碗汤,一欠便是这么多年。
薛琬的思绪霎时翻涌上来,一时间分不清个中滋味,是苦涩,是酸楚,还是什么别的。只是它再难以琢磨,也再也不是曾经的那份期许了。
“多谢,只是,不需要了。”薛琬淡然地说道。
宋子澈面上泛起一丝苦涩,“我知道,你想要的,早已不是这碗罗宋汤了。”
薛琬看着他,宋子澈依旧将那汤放到她手边,“只是我欠了你的……”
“何必呢。”
“我知道这么久了,你早已不想再提及过往的事情,也许你我之间的事情,于你也不值一提。只是我知道明日之后,或许便再也没有交集,我想最后,成全我自己一次。”
“哪里还有什么成全不成全,各自安好就是。”薛琬道,复又回忆起来,“我那时确实是气极了你,我最无助之时你为何不在我身边。可是再气也只是一时的而已,因为那个时候,根本容不得我自己过多悲伤。我有自己的孩子要去顾及,还要面对薛伦的威逼,自身难保的时候,是顾不得伤春悲秋的。”
眼见她如今以平静无奇的语气说出那样惨痛的过往,宋子澈只觉得心中被揪的越紧了。
“其实我还不算太倒霉,我那个时候那样倾心于你,但还是存着几分念想,你早晚会有一日回到我身边,尤其是有了拓儿之后。”薛琬眼中已没有什么波澜,“若是当时我便知道你从未想过和我的半分情意,不知道会是怎样的景象。”
“抱歉。”宋子澈再次道,“是我误了你。”
“其实若我成了你,你所做之事也并无错处。”薛琬道,“而且你确实做的很好,其实回想起来,你已经对我够冷漠客气,想断我的念想了。只不过我当时实在不争气,一门心思收不回来而已。”
“说起来真的是一个偌大的玩笑。”薛琬摇摇头,“阙城初遇,我不巧先遇见了你。”
“其实想来也还好,那个真正陪我冒过险,历过生死的小少年,兜兜转转又遇见了。”
宋子澈知晓,她说的是白黎,那个在阙城中有过一面之缘的少年。“他对你很好。”
“我只是护了他一日,他却还了半生,若说歉疚,还是我对他多些。”
宋子澈思绪被扯的生疼,还是勉力克制着说道,“还好,明日你就可以和他回家了。”
薛琬听到他的话,心脏猛地坠了一下,“我很想,但或者……不能了……”
宋子澈自然是以为她说的是明日的凶险,安慰道,“不会的,事情会顺利进行,你终究要回到他身边的。”
薛琬知道他不解其意,咽下心中的无奈,不多做辩解。
只是宋子澈半晌无话,薛琬看向他,只觉得他是欲言又止。
“你可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宋子澈嘴唇轻动,最终还是没有吐出半个想说的字来。
“没有了。”他转身出门,停顿片刻又回过头来看向薛琬,不知怎么的,薛琬看到他的眼光内心竟莫名地有些慌乱起来。
“愿殿下,余生顺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