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前,三人坐在浅滩前看着晚霞渐落。
秦睦有惑不能解来请教邓囿,这也是此行目的之一。
“姑姑说邓先生精刑名之学,秦某入世不深,有些事情不能理解,还想请教先生。”秦睦微微低头,很是谦恭。
邓囿笑笑,少年人啊,谁人不是从少年人过来的呢?
周却虽不如秦睦感触之深,却也了解了解邓囿。
邓囿的少年已离去多年,双目依旧澄澈:“贵人想要问什么?”
“先生,某叫做秦晏。”
“好,秦晏,你想问什么?”邓囿毫不在意秦睦叫什么、什么身份,说到底不过是个人。
秦睦问道:“《韩非子》有度篇有语,‘其国乱弱矣,又皆释国法而私其外,则是负薪而救火也,乱弱甚矣!’。国之不国,法度自然崩弛,又如何能做到以法为水援救灾祸?”
“秦晏、周却,你们都是秦家的贵人,你们眼中的法是什么?”
关于“法”,秦不忌当年也问过傅博,傅博在朝为官,答的是拥帝之道、治民之法,邓囿旁听受教良多。
如今,答此问者已经成了自己,邓囿年岁、身份于当年的傅博又不一样,于“法”的见解也变化太多。
“法是治世的必要手段,警戒小人、惩戒贼属。”周却一向如此认为。
邓囿听后频频点头,又问秦睦:“那你呢?”
秦睦本来就不解,听了周却的答案,觉得他说的对但又不全对:“周兄说的不错,可我们所见作奸作恶的都得到了惩戒吗?”
“不提京中,就拿凛阳来说,法于权势是一种法、对于平常百姓又是另一种法,若连法度都不可一视同仁,那么要了做什么?”
邓囿听后又是频频点头:“有道理。”
“爹!”邓家女儿提着裙边跑过来,生扑在邓囿怀中。
邓囿笑呵呵让她别闹:“我跟哥哥们说会儿话。”
“绮绮也听。”邓家女儿环住爹爹的脖子,圆润的下巴望他爹肩上一搁,悄咪咪偷看周却和秦睦。
邓囿大掌,有一下没一下拍着女儿的后背:“你们问的归根结底不是法而是人。
我们不谈刑名,就谈法度。以前也好、现在也好,无论是你们以为的法度井然的时候还是如今诸道废弛,我们的法一直是以人为尺。
制定刑律的是人、依律说罪的也是人,世上哪有万全之人又哪有毫无私心之人呢?若是说毫无私心之人姑且能信,可万全之人是不可能存在的,立法、执法之人自然也是。
首先,我们无法否认法必然是要存在,或成或约定俗成。其次,法的内容必须明确,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莫要含糊其辞。再者,执法者以法约束万民,谁去约束执法者?我觉得是万民,可到底如何我还没有想好。最后一点,法为人编纂、为人所用,严明也好、宽宥也好,这个度是否该有执法之人去掌握。”
邓囿所答并不像解惑,而是在不断地追问秦睦与周却,解决了一个却又产生了许多个问题。
“不需要明白我在说什么?我自己也不知道,不过是聊一聊、聊一聊。”邓囿拽了拽女儿是小辫儿,示意她莫要盯着秦周二人看了。
邓家女儿压根儿没理她爹,被妨碍了甚至有些恼。
世上万事万物若都能了解万一便是离死不久了,邓囿抱着女儿起身:“我觉得二位思索这些过早了些,天底下那么多人饿着肚子,等你们思考透彻了,许多人都已经化成灰了。”
肚子都填不饱、人都活不下去了,还谈什么道德、法律,活着于百姓而言才是最重要的,待活好了,再谈这些也不迟。
不讲实际空谈理念不过是空中楼阁、难以为继,先顾及眼前最基本的问题再谈旁的。
秦睦、周却皆是爽意人,既然听不明白那就记在心中,当哪日,所见所学能解这惑,自然会解开。
邓囿家人晚饭准备地几位简单,却很是美味,鸡鸭等都是自家散养的、果酒是自家酿的。
明日一早就要去诗会,秦睦与周却也不留此过夜,用完饭后,说了几句就道别了,邓囿偏让二人带坛酒给秦不忌:“给秦家贵人的一点心意。”
周却谢过邓囿,去馆驿的路上恨不得抱着坛子。
秦睦、周却、扶枳三人休息一夜后,精神好多了,在客栈大堂用过早饭出门逛了逛。
今日开诗会那人名唤金容,也是当日与秦睦一同从云因来海垠的一位,不过未得重用,如今在水云间安了家,也称得上快意了。
金容请了不少人参加诗会,秦睦如约而至还多拉了个人凑数。
秦睦笑呵呵带着不露笑意的周却与金容道贺:“金兄这诗会场面也太大了,若是我不来,岂不是错过了?”
“你可是一定要来的,群星熠熠必要你见证,再说我请的人当中定然有与你合缘的,诗相交最为美哉。”金容挽着秦睦手臂,看起来很是亲近。
秦睦笑着应和,金容诗会多是不议政事的人墨客,自然最是有闲情逸致,她这次来可不仅仅是为了吟诗作对的。
金容带着秦睦穿过三五聚积的人群,来到隐秘处:“这是冯潜他们托我送你的,情谊够深了吧?”
秦睦知是旧友相赠,旋即撇开手中扇子,打开画轴,只一眼便眼圈微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