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风送来细雨,扑在人的脸上像是浓雾中蒸腾的水汽,近距离地一看便可发现脸上细小绒毛上挂着的水珠。
许羚举着一片青绿芭蕉叶,与身上那墨绿色的衣袍交相辉映。她缓步走在田埂上,放眼望去,水田中,到处都是弯着腰、卷着裤腿,一下一下插着秧的百姓。
他们背着雨,戴着斗笠、穿着蓑衣,时不时地抬手用手臂擦拭着额前、脸庞的汗水,眼睛明亮。
他们的面前是新一年的全部希望。
有白衣少年打马自西北而来,意气风流、俊秀卓然。缰绳一拽,马蹄高扬,掀起零星泥泞,尽数落于前方绿草。偶然一抹坠于池塘,便荡开涟漪朵朵。
那人没有下马,高坐于马背之上,一抬眼,目光灼热,透过人群,直直锁定许羚的位置。
唇角勾起,眉眼带笑,美不胜收。
许羚在不经意间对上了来人的视线,一时怔在了原地,神色中带着点难以置信,不敢错开视线,生怕那人如梦虚影转瞬即空。
手上的芭蕉叶落地,她微提着衣摆,朝着来人跑去。
少年见此,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他翻身下马,迎着奔袭而来的人儿,张开双臂,把人接的稳稳当当。
许羚难掩激动,但顾及着还在外边,就只能压着自己的说话声音。
“兄长!”
“欸。”许度高高兴兴地应了声,而后松开许羚,语气微变,带着点气愤,“你还知道我是你兄长啊,几年不见胆肥了,竟敢给我们下药,还敢偷偷跑了,真是长能耐了你。”
许羚讪讪一笑,面带心虚,讨好地扯了扯许度的衣袖,“兄长,咱先不翻旧账。你怎的到锦洲来了?而且你这是特意来寻我的?”
“不然呢。”许度白了眼许羚,而后一手牵着马绳,跟许羚并肩走在回去的路上。
“自你留进京,为保你的安危,我只好重新回到普陀山,本打算待你的事结束后,我再下山的,但,师命难违啊。先生让我带师弟们到各洲游历一番,以正心道。锦洲是我们的首选,没成想竟在初进城时便听到了你许侍郎的鼎鼎大名和丰功伟绩,这不,我便寻来了。”
说着,许度还煞有其事地探头去看许羚的脸,语气欠揍地惊呼一声,“哇,原来许侍郎许度竟长这般模样,小生今天真是大开眼界、大饱眼福了。”
许羚微笑着闭眼,而后一脚朝许度的方向踹去。
许度闪身一躲,面部表情万分夸张,但双眼亮晶晶的,别有异彩。
“欸,你竟敢踹我?不得了不得了,你越活越回去了,你上次踹我还是你小的时候呢。不过也挺好,比一个月前的你要有生气的多。”
许羚的动作有了些许的停顿,眨了眨眼敛去眼底的晦暗,她的脸上,笑容依旧,但比之刚刚多了几分复杂与僵硬。
“我……”
“行了,别想那么多。”许度重新走回许羚身边,从怀中掏出一方裹着东西的锦帕递给许羚,“这是当初母亲接到圣旨时给我求的平安符,现在给你了。”
对上许羚有些湿润的眼眸,许度松开绳子,像幼时一样轻轻地揉了揉许羚的头。
“羚儿,兄长知道你已经不是从前那个需要躲在别人身后,让别人保护你的小姑娘了,但,兄长还是想说,在我和父亲、母亲心中,你永远都是我们独一无二的珍宝。有空了就回家,父亲的黑匣子你还没打开,母亲煮的羊烙奶你今年还没喝到。”
“好。”
建康王府内,侍从们纷纷噤声,半点不敢凑到那位面沉如墨,浑身散发着冷气的男人面前。
心有好奇的人压低声音,拉着两三人凑到一起,询问道:“太子殿下这是怎么了?他刚刚不是还好好的出门了吗?”
“是啊,不是去找侍郎大人的吗?怎么就一个人回来了,脸色还臭成这样?”
“咱们要小心点,别出了岔子正好被殿下寻去发火。”
“嗯,你说的有道理。”
堂外的一切都传不到堂内,言祺祀闭着眼向后靠在椅背上,脑海中不断浮现着刚刚在田边看到的那一幕。
那个白衣男人是谁?许羚为何要抱他?还那么高兴?
他百思不得其解,但心头涌起的火气让他更加的难受。
一手不由自主地朝心口探去,隔着衣服默默地感受着滚烫的热意和并不平静的跳动。他好像懂了,又好像不懂,这是前所未有的,如附骨之疽,如深渊暗潜,欲罢不能。
悠然睁开双眼,他起身,踱步至许羚院中,静静看着墙边那一尾红鲤,看着它时而乱窜,时而呆滞,时而躲在阴影之中不让任何人寻到它的踪迹。
言祺祀眼中流光一闪,慢慢浮现笑意,手指轻轻在水面一点,看着它远离阴处,而后轻笑出声。
“倒是挺像。”
“够笨。”
许羚跟着许度到了他们落脚的地方,一一认识了在场的所有学生,众人谈论着路上的见闻与自己的理解,时不时的引经据典,就事辩论,引得满堂喝彩。
夜幕降临,家家户户都慢慢点上了灯笼,许度陪着许羚走到建康王府正门,正欲离去之际,从门内走出了一个人。
“许侍郎,你这一天可真让我好找啊。”言祺祀不动声色地插在了两人之间,对着许羚把话说完这才像刚看到人一样,身体一转,与许羚同边,“不知这位是?”
许羚与许度对视了一眼,刚想开口便有一道人影挡住了自己的视线。
许度挑眉,心有所感,上下扫视了一番,而后面带笑,浅浅作揖,“在下陈元,临州人士,师承普陀山,是……自衡的至交好友。”
言祺祀的表情很明显地有了变化,许度默不作声地观察着而后偷偷递了个眼神给许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