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收回目光,冲燕氏函一颔首,“我没那么多讲究,选谁都一样。燕掌事派一位吧,想必当着这么多师兄师叔们的面,您是不会欺侮小辈的。”
我语气中的讥讽已经很明显了,然而这次没看错,燕氏函眼中的笑意竟更深了些。他冲我点点头,道:“既然如此——阿赖,你来与长姑娘过两招。”
那圆脸的姑娘笑着上前应了一声,冲我一抱拳道:“燕门赖秀,请长姑娘指教。”
我两人在古亭中站定,那掌门走上来,扬声对我们二人道:“此番交手是为了决定那方门派可带走陆石青,两位点到为止即可。现在请亭中诸位退至船上,好——”
我心中一动,打断了掌门的话,“且慢。”
那圆脸姑娘虽然看着颇为和蔼可亲,但行走间步态若豹,顾盼似鹰,吐纳深远——一看便是高手。燕氏函坑我坑得可着实不轻。
我自恃应不是她的对手,但既然如此,便要在别的地方站些便宜。
那掌门疑惑看我:“长姑娘有何事?”
我冲他微微一笑,左右看了下,走过去拎起一张桌案,手一用力卸去四条桌腿,旋身一抛那张木板便被我扔在了不远处的水面上。我又故技重施,卸去了另外四张桌子的桌腿,依次将他们扔于水面上,转身冲赖秀朗声道:“亭中比武有何意思?赖姑娘何不与我去水中比过?先落水的便输了!”
说罢不等她反应,便提足轻飘飘地跃至栏杆上,再一提气便如落叶般驻足于一块三丈外漂浮着的木板之上。水波荡漾,足下木板起伏不定,我的身形也随着那寸许大的落足之地来回漂浮。
我自不知,在我跃至那木板上的一刹那,亭中数人的瞳孔瞬间紧缩了一下。燕氏函紧紧地盯着湖面,身子也不自觉地往前倾去;公子酉的神情虽没什么太大波动,但他掩在长袖下的手指却缓缓收紧了。
他们皆望着湖面上的少女——
如碎银般的波光里,她的面容神情看不清楚,只唯见一秀长的身姿立于水光之中。唐门的暗青色武服本略显呆板,但此时于江风习习之间,那飘开的下摆和紧收的腰肢让她的身影看起来便如一根鲜嫩的桔梗。花杆虽略显单薄,但却是不尽的生机蓬勃。
亭中其他人也都怔怔看着,片刻后有人喃喃道:“我怎觉此景有些眼熟……”
“让人不禁想起那——”
“那月下听潮比剑宴!”
“这、这姓长的姑娘莫非是——”
公子酉的瞳孔蓦地一缩,下意识地侧过头去,却正好与燕氏函的视线碰了个正着。两人在空中对视片刻,瞬息之间交换了无数不为他人所知的情绪,转瞬又侧开了眼睛。
我自然不知道亭中众人的心中波澜,但我这个举动的确是受那个“月下听潮比剑宴”的故事所启发——我其他都没什么长处,唯有轻功还算不错,在陆地上占不到什么便宜,但于这水波起伏的湖面上形势便大大得立于我了。
赖秀也随着我跃到了几尺外的一块木板上。我凝神看她身法,却见她虽身形也算轻盈,但落足时木板猛地往下沉了一下,亏得她连忙稳住下盘这才没有翻倒,顿时心中有了数。
我俩隔着数尺的距离相望。赖秀缓缓从腰间解下一捆绳索拎在手上,冲我做了个请手,笑道:“长姑娘请。”
我盯着那捆绳索,只觉得那东西比鞭子长些细些,但又不似普通的麻绳,末尾处似乎还连了个如弯刀般的兵刃,看起来说不出得奇怪。我知燕门最擅用古怪兵器出奇制胜,若是我赤手空拳便有些吃亏,想了想还是拔出了那随身带着的兽牙匕首握在手中,冲她点了点头。
却见她一抖手中兵器,那细软的绳索顿如灵蛇复生般在空中一扭,她的手臂一挥又一送,那绳索便在空中划出了个极饱满又优美的弧度,猛地夹着厉风向我扑来。
在散落水面的木板上比武,最大的困难便是距离。我们只能站在那寸许大的地方,前后左右行动都由不得自己,她这伸缩自如的鞭子的确是比我掌中的匕首要有优势得多。
见劲风扑面,我下意识地抬头后仰,却忽觉脚底生浪,足下的木板来了个危险的起伏——原来是我这后仰的幅度有些大,那薄薄的木板承受不住我身体的重量和浪头,瞬间危险地翻起了半个板头!
千钧一发之际,我生生扭着身子于空中转向了侧面,左脚定,右脚踩,身子瞬间在木板的左右长边稳住,这才防止了开局便翻板的惨剧。
谁知刚刚于毫厘之间躲过那蛇信般的绳索攻击,我刚刚站稳,便忽觉身后寒意顿生。赖秀明明是站在我的正前方,那兵刃的寒意怎会从我的背后来?
我来不及细想,那一瞬间习武之人的警觉和反应救了我——我几乎是下意识地一弯腰低头,果然一股阴凉的寒风贴着我的头皮“刷”地划了过去。我只觉头顶一重又一轻,却是绑头的绳子被什么利刃割开了,顿时满头青丝四散飘飞。
带我抬头一看,顿时没忍住一句骂娘——那鞭子的顶端竟连这个像回旋镖的东西!方才那鞭子从我正面来,一击不中,竟生生在半空中掉了个头直攻我后心!
按理讲鞭子应是握把处粗,质地软而活;鞭头处细,质地硬而坚;这样才能做到“收如虫,放如龙;收如鼠,放如虎”。若是鞭头的地方太过沉重累赘,则失了其空中的灵活和毒辣。
偏偏赖秀这鞭子生得奇怪,那鞭头处的回旋镖完全没有影响整体鞭身的灵活,反而赐予了它能自由转向的能力——着实是劲敌。
我打起了十二分精神,眼见赖秀手一抖,那鞭头于空中划了一个优美的圆弧,随着她猛一旋身,再次向我扑来。然而这次那鞭头走得极低,竟不似要攻我上盘,我心中一惊,心中大骂了声不好。
果然那鞭头如灵蛇般在轻飘飘的板头上一舔……板子瞬间就被打得翻了个身,水花四溅。
我的脚尖赶着板翻的前一秒堪堪跃起,只要再迟一点儿人肯定就栽水里去了。身子腾空的一瞬我火速一瞥——最近的一块板子尚飘在几尺外,而我人在空中已然力竭,这一下子是跳不过去的。
几乎所有人都以为我要掉水里去了——我自己本来也这么以为——然而赶得早不如赶得巧,我落下的一瞬间偏偏撞上那回旋镖似的鞭头贴着我的脚心正往回收去。我顿时脚尖轻轻一点,借着那回收的力量和去势整个身子轻轻往前一飘,顿时如二两棉花般落在了几尺外的另一块木板上。
古亭中瞬间爆发出一片叫好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