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猜度使者不入宫大抵是与陛下遇刺有关,能在寒冬之时远赴长安,许是西境内发生了变故,抑或想同我们讨要物资。臣以为,前者的可能性较大。”
“那便只管入宫来,既是盟友,难道朕会难为他不成?”
“此人可谓聪慧。”傅明德端正了身体,这才详说,“他知匈奴主力现已隐于西境,陛下千里之志,雄才大略,断然不会放任其祸乱三十六州。我们与乌州交好数年,双方皆知各自所需,但总归来说,我朝备受侵扰,主和抑或开战皆在一念之间,使者此时不入宫,定是心有盘算,故而将选择权交予陛下。”
孝帝眸如寒霜:“如此看来,他很清楚兖州刺杀者是何人。”
傅明德点点头。
“我与乌州联盟,真心真意,赤诚相待,他们倒是多长了一颗玲珑心。”孝帝起身负手而立,他言语冰冷,犹如刀锋,“我之右臂,岂能为他人所驱,不管是匈奴,是乌州,还是任何。”
傅明德不再猜度,而是请示孝帝如何决策。
孝帝说道:“朕倒是想亲自看看,乌州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傅明德拱手:“陛下圣明。”
长安城官驿。
大鸿胪早已等候在府前,身旁跟着两个译官,他们迎来了身穿便服的孝帝和丞相。贵人们未乘驷马高车,而是最寻常的单匹红马套车。
孝帝与丞相下车时,机敏的大鸿胪发现周遭已然埋伏着禁军。
众人不多言,径直入府,于一间宽大的屋舍内静坐。孝帝没有想到乌州使者并未提前等候,他也不恼,居于堂中坐下,丞相于右侧首案,大鸿胪居次。
随后,便听见阵阵轻微的脆铃声响。
扇门缓缓打开,走入一人。
来者身穿紫衣华服,窄袖束腰,肩上披着发辫。他的发辫精巧美丽,以两颗银色铃铛相扣,荡漾在挺拔的后背。男子有异族倾世之貌,更有儒者雅致清骨。
这样一张熟悉却又陌生的脸庞,让众人纷纷感叹。
“乌州使者,乌州王麾下右将阿尔赫烈,拜见圣上。”
孝帝凝视于阿尔赫烈那双深邃的眸子,起初神色微紧,继而爽朗大笑甚是开怀。他拍了拍漆案,抬手说道:“这便是西境威名赫赫的战神,英勇堪比霍将军,人称斩阎罗的右大将!”
孝帝一生尚武,敬佩所有战场上的英雄。
阿尔赫烈拱手行了汉礼,给予孝帝至上尊荣。
“霍将军之威名震慑四海,岂是吾等小辈能与之相提并论。今日得见圣上,方知将军威武何来,帝君少年跃马,高瞻远瞩,麾下武能臣数不胜数,实乃天人御术,无人能及。”
“将军谦卑,”孝帝拢了拢袖子,一双眸子锁住眼前人,“既能斩阎罗,可见有胆有识,要说让朕亲自会面的西境人,你阿尔赫烈是头一个。但你此番作为让我朝难堪,就不怕朕杀了你?”
阿尔赫烈神色自若,淡然笑之:“我州与汉是盟友,我是头一个,自然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我虽不惧死,却担心我死了,圣上的一番苦心将会付诸东流。”
“好狂妄的口气,难道朕失了你乌州,就要失去江山不成?”
“山河千万里,它永远都在。”阿尔赫烈凝视孝帝,反而问道,“圣上觉得,谁才是这天下的主人,配得永世繁华?”
孝帝的寒眸微动,并未回话。
“圣上定是已经猜测到西境有所异动,我赴长安这一路,所遇危机甚多,今日相见也可直言相告,兖州刺杀圣上者乃是西夜州所为。西夜州君王暴政,满腹心计,诸多城郭之州,总想着要去别人家里坐一坐。”说到这,阿尔赫烈笑了笑,眼眸灿烂,“鸠占鹊巢么,也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故而我顺路将西夜王给杀了。”
众人屏息凝神,皆无言。
阿尔赫烈轻松地摩挲着指尖,他不入座,继而所有人皆仰望于他。
“但西夜州刺杀圣上,并非因为我杀了西夜王,此事另有缘由,这也是我来到长安的目的。”
傅明德此时看向孝帝,只听阿尔赫烈点了他的名:“圣上可留傅相相伴于室,容我细细道来。事关天下,还望慎之。”
室内的扇门与扇窗缓缓阖上,只余三人。
外头禁军防守,不见一丝风与雪。
但天终是冷的,没了日光照耀,苍穹萧瑟乌沉,如织一张大网将万物笼罩,所藏之人即便相拥,也不过是卧雪眠霜的穷途。
只怕寒冬无情,人更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