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刚刚转到自己班教室的走廊里,李歌就听到一片嘈杂混乱的声音。有人在打架!厮打声咒骂声同学的惊叫声混杂成一片让人惊慌的声浪。李歌一惊之后拔腿就往前跑,因为那混乱里有他最熟悉的声音。陆军!
拨开人群,果然是陆军!眼睛都红了的陆军根本就没把闻讯而来的老师放在心上,手里揪着的男生还是挨了他好几拳,直到愤怒的老师死死揪住他,同学们把他们奋力分开。
李歌动不了,呆呆地站着看着陆军。军的嘴角脸颊都破了,暴怒的神情里有让人害怕的东西。军,出什么事了?李歌不敢开口,直觉上,陆军的怒气有一半是因为自己而起。这场架不像是陆军和那个男生,倒像是陆军在和自己打。打得你死我活,打得眼红心碎。
一切只是因为那个男生一句玩笑:傍上大款了。刚刚才兴起的新鲜说法被活学活用的放在了陆军身上,由于新鲜有趣又很应景,博得了同学们的哄笑。陆军受不了了,本来已经十分脆弱的承受力受到了致命的挑战。那个男生也因为一句玩笑付出了血的代价。
这样的恶性事件自然不会被轻易放过,男生的家长不依不饶,学校里也要慎重其事的处理才能以儆效尤。陆德明被叫到了学校,平生第一次向人家鞠躬道歉。
陆军跟着爸爸走了,那一天,他们第一次没有一起回家。
李歌木然的走在回家的路上,周围熟悉的景物变得很陌生,恍惚。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街角上,那个卖彩票的小房子依旧生意红火,那个小姑娘还坐在那里,认真的给每一个赌博命运的人打上不同的记号。仿佛看见了很久之前,两个贫穷而快乐的男孩子在这里头并着头,开玩笑似的填写他们的号码。那个时候,命运女神已经在向他们神秘微笑了吧?只是,李歌到现在也猜不透,那微笑的含义。
回到家里,妈妈还是像往常一样坐在炕桌旁边做着活。只是神情落寞,时不时地会停下来发一会呆。陆震曾经半开玩笑的跟她说还做这些做什么,她现在的钱就是躺着花这辈子也花不完的。但是她放不下,已经习惯了劳作,她无法想象养尊处优的生活。
屋子里的寂静像是有重量似的,压在心上。下午的那场吵闹犹如一场恶梦。那些来要钱的来攀亲的人们,探知了这个家的状况也明白了那天来驱赶他们的男人和这个家的瓜葛,讥讽恶嘲闹哄哄的上演。陆德明的存在严重的刺激了这些人,他们的图谋很可能因为他而落空。李婶快要虚脱了,她实在没有本事应对这些人,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外面的风言风语。
自从那笔巨款从天而降,这个平和的家就再没安静过。但是母子俩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寂寞。以往不管多困难的时候,都有热心的邻里伸出手帮一把,哪怕只是见面热忱的一声问候。但是现在,但凡要脸要面的人都不愿意上前了,人家不愿意担个嫌贫爱富的恶名。愿意相信的人家不上门,上门的都是让他们心惊肉跳的人。
李歌走进来,把包轻轻的放下,坐在炕桌边拿起针线。细细的绒线在手指间灵活的穿梭,这样的感觉让空茫的心渐渐踏实下来。母子俩谁也没说话,这一天里并不平静,但是谁也不想让彼此的心里更添烦恼,就都选择了沉默。
后院里斧子用力的劈柴声沉闷的传过来,已经有一会了。那是陆德明在发泄心中的愤懑,斧子不像是劈在木头上,倒像是砸在人心上。李歌停了手,垂着头不动。李婶悲悯的叹口气,伸出手来摸摸儿子的头。
后院里,劈柴已经高高的小山一样堆着了,但是陆德明并没有停止的意思。他没有别的办法来宣泄情绪。儿子为什么打架他很清楚,儿子的烈性也传承自他。事实上陆德明认为儿子所受的委屈实际是他带给的!没有责怪陆军一句话,陆德明也恨不得能像儿子一样可以用拳头来捍卫自己的尊严,但是成人的世界远比孩子们的复杂暧昧得多,尽管他已经明显的感受到了那种卑劣的嘲讽和谣言,却没有机会发泄。
从最初的惊喜欣慰到现在的愤怒伤感,一张彩票一笔巨款改变了一切。这一切变化得太快太让人无法接受。若说这几十年两家人帮帮扶扶的亲密无间,就是有些心思也是自己收敛着,轮不到旁人说三道四。但是这中间加上一笔五百万的筹码,就不一样了。以往被称赞的厚道仗义统统被蒙上了一层污浊,夹着酸水的讥嘲再也没有丝毫的善意。斧子一下劈到了木柴的底部,深深嵌进木墩里。陆德明颓然的坐在木柴堆上,粗糙的大手捧住了头。
屋子里,陆军靠着窗台坐着。刚才歌子来,他看见了。背着包的李歌迟疑的站在大门口,想进来又怯怯的。神情憔悴目光里都是楚楚的哀怨。从他懂事以来,这个门口就和他自己家一样的出入自在,但是今天他胆怯了,局促了。站在门口看着爸爸发着狠的劈柴,最终慢慢的转过身,离开了。
这不能怪他。陆军发现自己看见那个瘦弱的背影伤心地离开时,心还是会狠狠地揪痛。想伸手把他抱过来,想象以前一样的亲他吻他,在一个炕上滚。可是他们中间明明白白的隔着东西,不是轻易就能越过的。
第六章
下雨了,是狂风暴雨。黑沉沉的乌云仿佛一下子就会掉下来,重重的砸到人头上,厉雷挟着狭长的闪电迅速的移动,轰鸣声震得人心惶惶。闪电的尖似乎就劈在屋顶上,雷就在头顶不远爆炸,这样的天气里,没有多少人有胆量站在窗前欣赏一下暴风雨的丰姿,他们更愿意缩在自家温暖的被窝里。
风打着旋把暴雨送到每个角落,很快的击破防备薄弱的地方。李歌他们的房顶漏雨了,滴滴答答的声音很快的就连成了线,李歌母子根本没有睡,锅子盆子都端出来,接在漏雨的地方。墙角缝隙不断的有雨水落下来,墙壁上还有一道道的小溪在奔流。房子很旧了,虽然每年都会修修补补的,但是没办法从根本上改变房子羸弱的现实,就像一个人的破衣服,压多少补丁也挡不住衣服的损毁。
门外积水了。这条小街地基很低排水不畅,每当雨水太大的时候,积水是常事。家里进水也是常事。
水逐渐的漫过了门坎,溢进了屋里,坐在炕上的母子俩看着,没行动。往常遇上这样的大风大雨,门外总会有好心的邻居蹚着水走来问候。漏雨了没有?屋里进水了吗?一声声的透过风雨进来,很暖心的。屋门院门都会有人用自家的沙土泥袋给垒起堤坝,男人们自动自觉地走出,看看谁家需要帮助,邻家的小孩子会笑哈哈的跑来帮他们掏水。每次的这个时候,总会有那强壮的父子遮护在前,帮助于后,从来不曾为风雨担惊受怕过。
但是现在,周围安静得吓人。
突然的一个炸雷,吓得李歌下意识的两手捣住耳朵。李婶也害怕,可是护子的心强迫着她伸出手把儿子揽进怀里。在这个风雨交加的夜里,母子俩的恐惧和寒冷都在升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