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坐在阴影之后，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
位置所在角度，以及瀑布般垂落的常春藤叶片的巧妙遮挡——这就是为什么在他发出动静之前，明黛都没有发现他的原因。
不过明黛很快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点过于咄咄逼人。
人家肯定比她先来露台，反而是她打扰了人家的清静。
她的态度迅速软化下来：“抱歉，我没有要质问你的意思。”
男人轻声笑起来，像是羽毛柔软挠过耳蜗，一阵酥麻感从后颈攀爬而上。
“没关系。”他说，“是我打扰了你的心事。”
哪怕看不见他的脸，也不知道他的身份，明黛仍然能够感觉到这个陌生人传递来的善意讯号。
陌生人的善意，往往没有掺杂任何立场，纯粹而干净，所以更为珍贵、动人。
明黛在之前很长一段时间里，从陌生人那里接受到的只有直白的恶意——
他们不认识她，也不了解她，却因为生活里有太多不满愤懑，便一股脑发泄在网络上，明黛不过是那个被竖起来的靶子。
承受恶意久了，明黛几乎要以为，不会有陌生人对自己抱有善意，更没有资格倾诉这份委屈。
可今天，先有赵弦，后有露台这位神秘的先生。
久违的温暖包裹住寒风冬夜里的明黛，让她几乎要不受控制地落下泪来。
明黛努力睁大眼睛，让泪水不至于从眼眶里流出。
她心里有股涨涨的情绪在涌动，忍不住鼓起勇气大声抱怨：
“你听到了也没关系，反正我就是觉得他们钢琴弹得很一般！”
一口气说完，明黛又觉得好笑。
仿佛自己成了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女孩，不管自己做没做错，固执又幼稚地要求家长站在自己身后，无条件偏帮自己。
她以为自己不会得到任何回应，窘迫地想要找个由头离开。
谁知，男人竟然附和了她：
“不，不是一般，是很差。”
“……哈？”
“舒曼这首《梦幻曲》，意在用诗意将听者带入静谧细腻的意境，他特意摒弃那些炫技的表达，着重于情感的体现，每个旋律都是他心中浪漫主义美学的抒发。而这两位演奏者显然外行，没有理解到舒曼的深意，有意卖弄拙劣的技巧，缺乏韵律呼吸感，触键用力过猛，更别提错音和漏拍……如果有人觉得他们弹得好，只能说称赞的人品味不行。”
男人认真又犀利地进行了一番评价，就像专业的音评人，字字直命要害。
明黛哪里懂这么多。
她说的学钢琴，不过是她为角色做过的功课，她在那部电视剧里演钢琴专业的恶毒女配，于是特意找来专业钢琴老师，进行为期一个月的培训。
老师的确是夸过明黛很有天赋，但万一她是看在高昂学费上的随口糊弄呢？
明黛学得倒是有模有样，能在镜头前不看曲谱完整弹出全曲，不用特意找手替。
可惜最后这些钢琴镜头被剪得七零八落，因为导演表示女配出现的场景只需要为男主爱得痴狂和恶毒整治女主，展示钢琴的桥段根本没有必要……
现在几年过去，明黛已经把不多的钢琴知识忘了个干净，听着男人一番点评像是在听天。
她丝毫没有得意，反而不好意思起来，就好像在关公面前耍了大刀。
“其实……我也没有很懂，我只是不喜欢她，在故意发泄而已。”
明黛有些气弱地小声解释，她不想骗这个好心人。
同时明黛也害怕对方因为她的小心思讨厌她，觉得她恶毒狭隘。
男人没有勃然大怒。
“有时候，直觉更能说明天赋，你的钢琴老师没有骗你。”
他善于识人，一眼就看穿了明黛的不自信，反过来劝慰她，温柔而包容。
他的包容却跟周蕴之不同，并非向下兼容，而是“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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