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口的咖啡馆里,刘宇仔细的打量着面前的周怀顺。程潇说周怀顺没什么变化,可刘宇却能明显感受到周怀顺变了,以前乐观开朗的寝室老大变得阴郁了许多,原本透彻清亮的眼睛也变得有些浑浊。
“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没找我?”
刘宇开口有些抱怨。在大学里他和周怀顺是上下铺,平时搭伙吃饭,关系一直是寝室里最好的。
“过了年就来了,大半年了”周怀顺笑了笑说:“其实我去年年底就辞职了,正琢磨着去哪的时候刚好接到你的电话。我当时就想来B市也挺好,要是真遇到什么难处还能找你帮忙,也算有个照应,所以就来了。”
“既然来了你怎么不找我呢?”
“来了之后一切都挺顺利。估摸着你研究生毕业正忙着找工作,我也不想给你添乱,再说我也觉得挺丢人的。”
刘宇知道周怀顺所谓的‘丢人’是什么意思。周怀顺是山区走出来的大学生,而他的梦想就是回到山区,用知识帮更多的孩子走出大山,改变命运。为了这个梦想他在大学比任何同学都努力,为了这个梦想他放弃了保送研究生的机会,为了这个梦想他不顾劝阻毅然决然的回了山区,同时也放弃了一段来之不易的感情。而如今,这个梦想似乎破灭了。
“这事就像是扛着炸药包炸碉堡,出征前慷慨激昂,壮行酒都喝了,结果爬到半路怂了,炸药包一扔缴械投降。”周怀顺自嘲似的笑了笑,“当初郭明凯说我装B,假清高,你还替我出头和他干了一架,可现在真成了笑话。”
“别这么说,比起我们这些连梦想都没有的人你已经强的太多了。再说选择是自己的,别人也没资格说三道四。”
“谢谢你的安慰!”周怀顺以咖啡做酒,和刘宇碰了碰杯。
“对了,你辞职到底为了什么,是经济问题吗?”刘宇还是忍不住问。
“算是吧,在山区教了两年,小学,六个年级都教,没编制,一个月到手的只有六七百多。现在父母年纪都大了,身体不太好。我弟去年也和处了三年的对象分手了,因为女方家里要八万块的彩礼,可我弟不愿意为难我。”
周怀顺的弟弟刘宇见过一次,黑黑瘦瘦的,初中没毕业就外出打工。倒不是因为成绩不好,而是家里实在供不起两个读的孩子。对于这个弟弟周怀顺一直心有内疚。
“我弟在我面前什么都没说,可是晚上却偷偷跑到山上哭了一宿,哭的像个受伤的野狼,又像一个可怜无助的孩子。”周怀顺眼眶有些泛红,“那一天我第一次对我所坚持的事情产生了动摇。我想成为孩子们走出大山的希望。可我却忽略了一件事,其实我一直都是家人的希望。”
“我理解!”刘宇认真的点了点头。
“后来我又遇到了一些人,一些事,让我真正明白了理想和现实之间的距离,我既然无法妥协那就只能离开。”
周怀顺没说他到底遇到了什么人,什么事,但刘宇差不多可以猜测出一些。农村基层教育中的一些乱象也是办公室里经常讨论的话题。王严舒说的好,任何地方都有利益,再穷的地方也不例外。
刘宇没有再纠缠这个话题,笑着说:“其实出来也挺好,现在补习机构这么火爆,精学又是大机构,银子肯定挣得不少。”
“还可以,不过也是辛苦钱”周怀顺抿了口咖啡,“我现在一个月差不多一百六十个小时的课,去掉乱七八糟的,能到手一万多吧。”
刘宇吓了一跳,倒不是惊讶于周怀顺的收入,而是周怀顺说的一百六十个小时的课。一百六十个小时意味着每天至少要上五个小时的课,这何止是勤苦钱,简直是要命钱。
“教育机构的师资良莠不齐,有些老师课压根带不过来,有些老师根本没课带。我还算课少的,毕竟来的时间短。今年高考前,机构里有个数学老师一个月完成了320个课时,那才是牛人。不过说白了,我们这些人也就是纯粹的赚钱工具而已,和你们在校教师不是一回事。你们可以谈理想,谈奉献,我们只谈钱。”周怀顺自嘲的笑着。
刘宇明白周怀顺的意思,拿自己来说,想要上好一节课,课下至少也要准备好几个小时。按照教育机构的课时量,别说三百二,一百六,就算六十个小时自己都很难完成。
可是没时间认真备课又怎么能上的好课呢?又哪来机构所标榜的个性化教学呢?一切都只是噱头而已。
“不管怎么说钱确实是个好东西,我现在手头存了点,再加上我爸和我弟打工存的,差不多可以让我弟体体面面的结婚。我奶奶的白内障手术也做了,现在眼睛比我的还好使。”
“别老是家人,你将来怎么打算,一辈子在教育机构里吗?”刘宇问。
“还没想好,走一步看一步吧。”周怀顺叹了口气,“对了,我最近交了一个女朋友,是机构里的同事,教育咨询师,也就是你们说的销售。她家里的条件跟我差不多,我们商量着过两年回老家呢。到时候在县城里办个补习班,她招生,我补习,不用赚的很多,安安稳稳的挺好。”
周怀顺是笑着说的,可刘宇却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从未见过的失落。以前那个坚持梦想不服输的周怀顺似乎真的消失了。
“公司要求我们老师每月都要完成一个招生任务,回头你看看班里有没有需要补习的孩子,介绍给我。”从咖啡馆出来,周怀顺突然对刘宇说。
刘宇愣住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看到刘宇没说话,周怀顺也没再多说什么,礼节性的和刘宇握了握手便匆忙的离开。看着周怀顺走进了不远处精学国际的大门,刘宇突然产生了一种距离感。他很怀念以前的老大,怀念老大真诚清澈的眼睛,怀念老大的拥抱,更怀念老大用力的拍他后背的感觉。
一个人漫无目的的徘徊在街道上,刘宇情绪低落。大学四年老大就像一个兄长一样照顾他,关心他,督促他。要没有老大,懒懒散散的自己,恐怕也很难考研成功,更别说混进三中当老师。可现在老大却变的不同了,也变得陌生了,无形中就好像有一堵墙挡在面前,刘宇几乎无法确定墙那边的人真的就是自己朝夕相处了四年的老大。
热情熄灭,梦想破碎,那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刘宇无从体会。
“小刘?”一个声音传过来。
刘宇回过头,看到叶成飞正拎着两包挂面站在不远处。刘宇又四下瞅了瞅,街对面就是‘梅园小区’,叶成飞就住在那。
“你怎么在这呢?”叶成飞走到刘宇身前,笑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