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刚过,不凉城就聒噪起来,甜蜜的梦醒后,是残酷的现实。
初六那天,决明子在大阵的中心布下了一个结界,任何人都无法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进到大阵之中,华胥西苑正式进入了大撤离的阶段。
大阵修好之前,怎么修好大阵是首要的问题,大阵修好之后,谁先出去就成了首要的问题。
但这个问题其实也不能算做问题,因为这个问题早就有了答案。弱肉强食是大自然的生存法则,华胥西苑里也不例外,尽管那些凡人打着人人平等的大旗,但他们每一个人都知道他们没办法阻止那些修道者们先一步离开这个鬼地方,好在那些修道者们也知道这些凡人也只是说说而已。
当一个人没有受到威胁的时候,总是愿意向别人展示自己的善意。
于是每一次出去的人自然就成了几个修道者带一些凡人的组合。修道者自然是谁修为高谁先走,至于凡人要怎么去论资排辈就不得而知了。
初七这天,是第一批要离开华胥西苑的人出发的日子。
落雁谷聚满了人,甚至连通往落雁谷的狭长小道上都挤满了人,一盏盏火把将落雁谷和不凉城连了起来,一眼望不到头。
大阵中央站着的是以慕临安为首的几个大家族的精锐,还有几个大腹便便的富商。
外面的世界虽然人人都向往,但那里是天堂还是地狱谁心里也不清楚,再加上黎满堂一直闭门不出,颇有一副要把自己耗死在华胥西苑的模样,修为和阅历兼具的慕临安自然就成了带头的不二人选。
“不再去和你爷爷道个别?”
大阵旁边,李婉清挽着慕晨曦,两人站在慕云亭的身后,说着悄悄话。
“不去了,过些日子就要再见面,又不是不见了。”慕晨曦虽然还在嘴硬,但是眼眶仍是红通通的,身为慕家长女,慕临安一直都对她很好,虽然严厉,却无时无刻不让她感觉到长辈那厚重的爱,外面的人会如何对待华胥西苑里出去的人,谁都不得而知,慕临安这一去说不定便是永别。
李婉清意味深长地看着女儿,轻轻地擦去她眼角留下的泪水,推了推她的肩膀,“再去说声再见吧。”
慕晨曦点了点头,穿过人群,小跑着去到背对着大家的慕临安身边,怯生生地站在了一旁。
低头沉思的慕临安并没有注意到孙女的到来,直到慕晨曦一声啜泣,他才发现旁边站了一个人。
“怎么了?”慕临安侧过身子,宽阔的肩膀挡住了半个慕晨曦。
“爷爷!”慕晨曦向前半步,两只手像小猫一样抓着慕临安的袍子,泣不成声。
慕临安哈哈大笑,伸出一只胳膊把慕晨曦整个人都揽了过来,大手盖在了慕晨曦的脑袋上。
远处的李婉清看着惜别的爷孙俩,不由得也热泪盈眶。
站在前面得慕云亭察觉到妻子在哭,向后退了一步,抱住了李婉清,柔声问道:“你怎么也哭了?”
“你难道不觉得很感人吗?”
“你闺女难道不是因为以后再也没有人管着她,高兴坏了才哭的吗?”慕云亭眯着眼睛看着乳白光点之中抱在一起的爷孙俩,怎么看怎么觉得诡异,他这个闺女这些年可是越来越叛逆,越活越像一个假小子了,怎么也不像是个会因为短暂的分别就痛哭流涕的姑娘家。
“你闺女才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才没你说的那么没心没肺呢!”李婉清一拳锤在了慕云亭的后腰上。
慕云亭自知理亏,不敢说话。
“云亭,咱们的女儿长大了。”李婉清抱紧了慕云亭,泪眼婆娑。
“是啊,长大了,以前还叫我几声爹,现在都是直接叫我名字了。”慕云亭苦着个脸抱怨着,倒不是因为李婉清又给他来了一拳,单纯是因为女儿长大了真的和他这个做父亲的就不亲了,一心只想着外面那个不知道什么来历的野小子。
慕晨曦红肿着眼睛走了回来,远处的慕临安目送着孙女回到父母身边才回过头去对大阵中站着的决明子说道:“出发吧。”
决明子点点头,向后退了几步,掐起了法诀,大阵中央的光点再次跳动起来,天上的漩涡徐徐打开,阵中那几个富商好奇地四处打量,却又不敢动弹一步,看起来十分的滑稽。
“走了。”慕临安低沉的声音响起,率先踩着光点扶摇而上,其余的几个修道者拖着那几个富商紧随其后。
不断上升的光点这次要缓和了许多,不紧不慢地载着众人向天上的漩涡飞去。
落雁谷里的每个人都仰着头,屏气凝神,直到光点顺利与旋涡对接,又缓缓落下,人群才爆发出热烈的欢呼。
从今日起,从华胥西苑这个鬼地方出去真的不再是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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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言道剑谱第一页,先斩意中人,无月明没有看过剑谱,但是孟还乡生动形象的教会了他什么叫破釜沉舟,于是和慕晨曦绝别之后,他就把自己关在了紫水源头,研究怎么打赢自己的兄弟。
孟还乡提到的功法秘籍无月明并没有找到,自然也无法一飞冲天,只能踏踏实实地琢磨如何变强。
修道一路无非分内外,内是蕴养天地灵气,外则施以法术。无月明这副身子找不到合适的功法来蕴养灵气,只能秉承着听天由命的理念顺其自然,虽说睚眦君王死后让他修为长了不少,但总归有个头,到头了就再难进步,他只能把目光投到了威力更强的法术上。
而说起法术,这华胥西苑里最厉害的法术莫过于照夜清,就算放在外面,照夜清也绝对排得上号。但无月明总不能一见到季丁就大喊一声“纳命来”然后用出照夜清吧?要知道季丁遇上照夜清不一定会死,但用出来的无月明却一定会死。
孟还乡知道他死后还有无月明来接他的班,因此敢踩着睚眦君王的脑袋用出照夜清,而无月明要是死了,那就真是后继无人,所以照夜清只能是万不得已的最后手段。
那除了照夜清以外,无月明绞尽了脑汁了,也只能想到“法相”二字。
江湖上的家族门派分门别类,数不胜数,每家都有自己的独门绝技,很难用一个标准把大家伙的道行分个高下,只能粗略的划为四个境界,点星,法相,天照,东虚,这四个境界里,点星是入门,只要稍有天分,最多不过年就能渡过点星这一境界,东虚则是虚无缥缈的东西,多流传在传说之中,至于天照,那便是常人理解中的高手,除了那些大妖外,只要到了天照境,无一不是江湖上叫得上名的人物,不是开宗立派就是不出世的高手,除了这些以外,剩下的所有都可以归到法相境里去,这也导致了法相境里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
人本是天地之间的造物,想要贯通天地无异于以下犯上,是逆天之为,所以只能借于外物,也就是法相,希望以此来连通天地,踏入天照境的大门。
对于此刻的无月明而言,练出自己的法相无疑是最快提高战斗力的方法。
在剑门关的时候,尽管有家中秘法不外传的不成规矩,可黎向晚和慕晨曦还是或多或少,或有意或无意的和无月明讲过他们各自法相的修行方法,黎家的四臂武士,慕家的夫诸,当时的无月明一身正气,就算他可以不受灵根所限,无论什么法术都可以拿来用,但是不偷师的规矩他还是知道的,当时权当听个热闹,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听听也就过去了。
现在到了要用的时候,他才仔细琢磨起黎向晚和慕晨曦的话,却发现能用和用的好真的是两回事,他若是练了黎家或者慕家的道法,也能发挥出个八九成实力,只差那一两分的神韵,可就是这一两分的神韵,让他没有战胜季丁的信心。
无月明坐在紫水边,两只脚照常泡在水里,身后不远处有一个快要熄灭的火把,半死不活的火苗忽闪着,让无月明的脸在紫水中若影若现,灰色的眼睛里愁云密布。
剑门关已经死了那么多人,如今慕晨曦脸上的死气又如此浓重,他要怎么做才能保下慕晨曦的性命呢?
幽幽的叹息声在山洞中回荡着,有半轮明月在紫水之中若影若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