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脸色不愉,自是有缘故的。
大春看着摊子上的油纸包,轻轻笑道,“婶子,我家小姐最喜欢吃你家的糖果子,这几包我全要了!”
“哎!好、好嘞!”妇人立即变了脸色,高兴的就差跳起来,她一面将那几包糖果子拿出来,挨个拿麻绳捆了封口,一面笑盈盈的讨好,“这两位姑娘,要说那老道啊,恐怕是这会子累了,找地儿躲懒去了,我跟你说啊,你们等会子,他定然会回来……”
小喜是乡间出来的,她嘴笨,心里却是明白的紧,这种跟人打交道的事儿的确不是她擅长的,她有些羡慕的看着大春。
大春将绣了梅花的荷包拿了去,从中取了一半的银锞子放到了妇人的手里,笑咪咪的道,“婶子甭找了,多的是我家小姐给的赏钱!只是我家小姐只这寺里呆一天,若是找不到老道,怕是心里不痛快!”
卖糖果子的妇人看着手里亮闪闪的银子,冲着大春咧着嘴笑,“姑娘替我谢过你家小姐,若是着急找他,不妨往西走走,那有个茶摊子,怕是去那儿喝茶去了!那老道啊懒的不行,每日总要去那茶摊子呆上半日,有钱的时候吃包子,没钱的时候就啃馒头,最喜欢吃那茶摊子上的零嘴,要说那茶摊子上的东西,还没有我家的糖果子好吃,只是那老道嫌我卖的贵罢了……”
大春耐心的听完那妇人的絮叨,冲那妇人轻福一礼,“婶子真是热心肠,真是多谢婶子啦!”说完,拉了小喜便往茶摊子去。
大春拉着小喜走的远了,才又对小喜说,“小喜姐,我爹是茶楼里卖艺的,我自小在茶楼长大,自是比姐姐多说几句话。我知道姐姐是小姐在庄子里带来的,自是什么都听小姐的,我虽是太太在街边捡来的,却是因了小姐的原故太太才买了我,我是跟小喜姐姐一样的!”
小喜呆呆的看着大春,点着头,嘴上却道,“小姐的钱不能乱花!”
大春笑盈盈的道,“只要差事办的好,小姐只有高兴的!”房家三房可是不缺银子的,太太平日也大方的紧,定不会在乎这点子银钱。
说着话就到了茶摊子,这不过是供路人歇脚的茶摊子,简单的棚子,一个茶炉子烧的极旺,上面放了个大铜壶,呜呜的响,一旁放着些粗糙的点心瓜子,果然如那妇人说的,那点心粗糙,看卖相就比她的糖果子差了不少。旁边还有一个大蒸笼,冒着热气,想来是包子馒头一类的饭食。
几件破旧的桌椅摆在一旁,供人休息喝茶。
过路的小商人,带着大大的包袱,狼吞虎咽的吃着馄炖,走亲戚的小媳妇,带着个扎着扬天辫子的小子,慢吞吞的喝着茶,吃着点心。
还有两个穿着破烂的妇孺,挤着坐在一条凳子上啃馒头,一个五、六岁小姑娘站在一旁,脸上沾了泥,嘴上干的起泡,却也顾不得,只低头使劲啃着又干又硬的馒头。
“去去去,那边坐去,就这么一套好桌椅,还被你们几个占了!”店小二不高兴的撵着人。
转过头看到小喜和大春,连忙换了一副笑脸,“哎哟,姑娘是喝茶还是歇脚?”说着拉了个长凳过来,从肩头扯下灰蒙蒙的手巾使劲擦了擦。
见那小姑娘还站在桌子旁,又凶道,“小丫头一边站去,别挡着我做生意!”
“这位小哥,俺们都是逃难出来的,您就行行好,让俺婆婆歇一歇,俺们这就走!”精瘦的妇人站起来,指了指凳子上坐着的头发花白的老妇,又冲着小二作揖,手上拿了半块发霉的馒头。
“春分姐姐今儿还说,这眼看就麦收了,今年算是挨过去了,怎么会有灾民?”小喜和大春对视一眼,都吃了一惊,
小姑娘已是跪下来,哭着求道,“老板行行好,让我婆婆歇一会,是我娘心疼我,若是将我卖了,她们就不会受这么多苦了!”
精瘦的妇人去拉那小姑娘,“混说什么,等到了你大姑家就好了,怎么样也不能把你给卖了!若是想卖你,你弟弟还在的时候还不就把你卖了……”
“小二,去给这个大姐来一壶茶水!”大春说着丢了几个铜钱在桌上,“剩下的给她们包几个馒头!”
小喜已是上去将人拉了起来。
将铜钱收了,小二又换回笑脸,“姑娘真是心善!”一边去倒了壶茶水,端了盘热气腾腾的馒头过来,一边又不好意思的道,“也不是我不愿意帮,您是不知道,这两日天天有逃难的,我这小本生意,哪管的了……”
小姑娘定定的瞧着桌上热腾腾的大白馒头,眼睛都不眨。
“真是多谢姑娘了,二丫,快,来给姑娘磕头!”精瘦的妇人抹了眼泪,把脏手在身上使劲的蹭了蹭,这才拿了一只馒头给婆婆,又拉了小姑娘过来,小姑娘听话的又要跪下磕头。
小喜傻了眼,只是胡乱摆着手双往后退,大春上前将小姑娘拉了起来,“大嫂您别这样,你们是打哪儿来的?”
妇人擦了擦眼睛,“庐州,年前就没吃的了,他爹跟人出去帮工,先支了十斤谷子,可今年又是旱,她弟弟前些日子又生病,看病将钱花没了,人也没留住。俺没法子,想着她大姑就在六合县,就一路讨饭过来,看能不能有条生路……”
“可是,这、这眼看就麦收了,怎么还往外跑?”小喜在庄子里呆过,知道季节。
妇人摇头,“地里收不上几颗粮,今年的赋税又加了一成,那粮食还不够交租的!”
小二倒了碗茶,递给小姑娘,小姑娘咕嘟咕嘟一口气喝了个干净,妇人端着茶壶又倒了一碗水,笑着谢过小二,“您忙,俺们自己来。”
小喜拉了拉大春的袖子,大春这才想起,正事还没办,连忙问小二,“小二哥,你可看着一个算卦的道长?”
“那个老道啊?二位姑娘可是找他?”小二挠了挠头,往西边指了指,在最西边的一张半歪的桌子上,果然有个老道趴在桌上正睡觉。
他穿着皱巴巴的道袍,大声打着呼噜,伸出的一只方头青布鞋已然破了个洞,露出硕大的脚指。半旧的拂尘丢在桌上,挨着一壶已经凉透的茶。
两人的心比这茶壶里的茶还要凉,这老道,可是够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