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棋州邑
所谓可恨之人必有可悲之处,就是贵为皇帝的人也不能幸免。比如南北朝时期第一个朝代的宋明帝刘彧,便是其中的代表。
应该说刘彧在做皇帝之前,也算是一个吃过苦的人,甚至还有诸如前辈皇帝那些“卧薪尝胆”一样的宝贵经历。比如作为一样的皇室继承人,他必然要被当家皇帝猜忌,所以头上顶了一个“猪王”的名头,还有时常装疯卖傻地在自己那个做皇帝的侄儿面前,像一只猪狗般地在泥水中打滚,也就自然属于分内的事情了。
可惜苦尽甘来,当他终于成功地干掉侄儿自己做了皇帝,他却突然性情大变,一改之前的“风姿端雅,爱读,好义”的君子之风,登基之初便搞了一出在古时绝对算得上惊世骇俗的事情——“**表演”。
皇后王贞凤虽然不敢公开斥责,但现场以扇遮面,于是引来刘彧的一顿大骂,并辱骂她为外戚来讨饭的。而王贞凤却不卑不亢地答道:
“取乐的方法很多,何必让这么多姐妹一起脱光衣服来供人戏弄呢?这样的事情,外戚都不会做。”
或许到底限于皇后的身份,恼羞成怒的刘彧,于是将忿恨转嫁到了王贞凤的哥哥王彧身上。不久,他谎称自己病重,下诏命王彧改名并蛮横地宣称他可以不管他与他同名的罪过,但他自己必须以臣之名自我谢罪赴死。
王彧当时正与友人围棋,看完圣旨也不多言,直到终局决出胜负,方才举起毒酒对友人笑道:
“奉诏见赐以死,此酒不可相劝也。”
而对于围棋,刘彧可能是中国历代皇帝中棋艺最臭的一个。不过围棋的魅力恰恰就在这里,往往越是下不好棋的人,他的棋瘾越大。
据《南史》记载,刘彧十分喜爱围棋,但是因为棋力实在低下,于是只好命人将他的专用棋盘,从十九道减去一半数量。按照当代的算法,也就是相当于少儿围棋的水平。饶是如此,这位大皇帝依然没有自知之明,居然还要每每叫来第一围棋高手王抗来陪他围棋。
最后,王抗不得不无奈地讨饶道:“皇帝飞棋,臣抗不能断。”
棋理有言,所有的变化和精彩之处,都是源于“棋从断处生”之理。人家都不敢断了,最后还不是由得你在棋枰上任意驰骋往来?
当然也有机灵的人,比如沈宪,常常就是面对皇帝的飞棋和无数无理手,均以笑呵呵的面孔应对,所以最后终于获得了刘彧的一句赞语:
“卿,广州刺史材也。”
太守褚彦后来不由得感叹,沈宪之棋,可方可圆,方圆可施啊。
不过这还不算什么,最狠的却是尚右丞荣彦远。此人棋力在百官中属于上乘,而且棋瘾也大。只是因为这个原因,他的脸上常常被老婆抓挠得五花六道,十分扎眼。
刘彧看到后,便说了一句:“我为卿治之,何如?”
荣彦远哪敢多言,只是闷头答应。不过他哪里知道,数日后,等待他的,已是妻子冷冰冰的身躯。
刘彧或许没有想到,在他以围棋之名大开杀戒之时,他到底还是做了一件青史留名的大好事——开天辟地第一次为围棋建立官方管理机构——围棋州邑,就这样在不经意之间横空出世了。
从围棋州邑的最高长官为建安王刘休仁就可以看出,这个还在朝廷正式中名不见经传的新鲜事物,其地位绝对是超一流的。而在这个王爷之下,还配备了太子又率沈勃、尚庾珪之等大小重臣以及一流高手褚思壮等,阵容和级别都可谓是豪华。
只是这唯一的大好事最终还是没有逃过悲剧收场的结局。公元1年,为了给太子刘昱扫清障碍,刘彧亲手毒死了刘休仁这位从小一起长大,并且曾在他做“猪王”时一再救他性命的弟弟,围棋州邑也随之土崩瓦解。
竹下围棋
汉朝时的围棋风气,有宫廷与民间之分。民间下棋比较随意,三教九流,五色人等,皆可向其发出邀请。木头石子,田野村头,皆可俯拾即用席地而弈。宫廷围棋则相对有许多讲究。
据《西京杂记》记载:“汉宫内,戚夫人侍高帝,八月四日出雕房竹下围棋,胜者终年有福,负者终年疾病。取丝缕就北斗星求长命,乃免。”
不言而喻,宫廷对于寻常百姓来说,哪怕是远远地望一眼,也会战战兢兢。能够在宫廷下棋的,不是王侯将相,就是社会名流,下棋前多一些礼节,讲一点套路,甚至举行一个什么仪式,想来还是比较可信的。但要是说民间下棋就是玩,贵族们下棋就能暗和天象,那是纯粹唬人,拿老百姓开涮。除了所用棋具的差别与场面的闹静之外,围棋的宫廷与民间的区别,不过是拿棋的手不同而已。
传说汉武帝常梦见一人乘彩云驾白鹿,醒来即叫人推测,说是卫叔卿。汉武帝寻遍千山万水,见到了卫叔卿,即想封他一个官以为其用。不料,人家理都没理他,转身又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中。
汉武帝很后悔,回到宫中就再次梦见了他,看到的却是他正与其父下棋。
这是皇帝的遭遇。而民间也有一个传说,讲的是四川的百姓人家,自家种的橘子里竟然有两个老头下棋。老头被发现后,居然还说此树怎么不能根深蒂固,这么容易叫愚人给摘了。
由此可见,围棋并不因人的贵贱就厚此薄彼,也不因人的善恶而胜负不明。应该说,围棋在更大程度上是人类的一块试金石。智者见智,仁者见仁,闲人玩物,忙人娱志。
不过,说到“胜者终年有福,负者终年疾病”,虽然标榜的还是宫廷里奢靡的个人生活场景,倒也把握住了围棋的一些基本规律。这显然就是认识上的飞跃了。胜者有福,肯定说的是赢了棋不要张狂,保持平和愉快的心情。倘若输了棋,也不要暴跳如雷,手脚冰凉。一局棋的进程,也是一个人选择祸福的过程。在祸福之间,微妙的不是天地而是自己。
苏东坡看到了这种微妙处,所以他说:“胜固欣然,败亦可喜。”李昌镐也看到了这种微妙处,所以他就有了“石佛”的称号。
苏、李二人可谓是珠连壁合,一个用他的精妙语言,一个用他的雕像表情,向世人展示了他们对围棋的理解和参悟。由此我想,在工作与生活的压力日益挤压着我们精神世界的今天,倘若我们真的能够找到这样一个去处,呼两三知己,挟一两首好诗,到竹下围棋,倒真的就是天大的福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