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慕笙在茶楼里听得起劲,而此时的宋锦茵正着一身简洁衣裙,在棚下给领了粥的乞儿分馒头。 那场雨到底是潮了不少粮食,还有本就吃不上饭的穷苦百姓,和不知从何处流落至此的难民。 有的乞儿不过四五岁的年纪,瘦弱到连步子都行不稳当,接她递过去的馒头时还有些小心翼翼,怕弄脏了她的手,瞧得人心酸。 “谢谢姐姐。” 一道细小又稚嫩的声音传来,宋锦茵顾不上用袖口去擦额上的汗,抬眸看了过去。 开口的小娃约莫只有五岁出头,衣裳破旧。 在他身后站着几个半大小子,同样是脏兮兮的模样,紧紧抱着装了粥水的破碗和领到的馒头,一副想开口却又局促不安的模样。 最后见她看过来,几个小子纷纷低下了头,反倒是前头最小的娃娃,脏兮兮的脸上扬起笑,颇为胆大,“姐姐跟仙女一样好看!” 宋锦茵对着他们温柔地笑了笑,好像在他们的身上看到了未能说出口的感激。 “若是不够,吃完了继续来领。” 她下意识想到了自己肚里的孩子,而后又想到面前的乞儿年纪如此之小,便要开始承受命运的压迫,眼眶便不觉有些酸涩。 可她能做的实在太少。 不过几碗粥水几个馒头,在他们漫长的一生里,在那些解救不了的困顿面前,不值一提。 孙娘子察觉到她生出的无奈和悲悯。 她接过她手上的活,想说些什么来打破这无力感,让她能停下歇息片刻,可安慰之话还未说出口,远处便传来了阵阵马蹄声。 直到瞧见人群,马匹声响才小了下来。 几人皆被这动静引去了视线。 原本低下头不敢多看的几名乞儿,瞧见比他们要高上不少的大马,眼里霎时迸发出耀眼的光。 只是极快,那光便转成了羡慕,而后暗了下来,一寸寸在眼底化成了灰烬。 宋锦茵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希冀破碎。 这些常年连温饱都无法解决的瘦弱孩童,兴许也曾有过不敢提及的远大志向。 只是那些志向在这日复一日瞧不见头的乞讨中,早已落到了一个个破旧的碗,和他们沾满了泥泞的双手上。 宋锦茵忽然不知该用何神色去瞧那些退到一侧的孩童。 她将位置让给孙娘子,自己行到棚外,看着远处的绿意。 裴晏舟翻身下马,行向目色飘远的姑娘。 直到牵过她的手握住,才顺势看向了旁侧那几个重新低下头,因着他走近而不知所措的瘦弱孩童。 年岁不大,身板也瘦了些。 只是虽做着乞讨之事,但目色却是纯净,瞧向他的战马时,几人眸光也还算有点志气。 若如今开始操练,倒正是好年纪。 “仓凛。”男人收回打量后开口,“带他们下去,是继续以乞讨为生还是想搏条出路,让他们自己来选。” 几人听罢猛然抬头,不敢相信贵人竟会亲口给他们指一条路。 连宋锦茵也满眼惊愕,不知男人是何意。 耳畔传来孩童惶恐的感恩,裴晏舟摆了摆手,牵着宋锦茵转身。 “若吃不得苦,没人会给你们第二次机会。” 树影下偶有轻风吹过,带来春日的清香,裴晏舟沿着边缘走向马车,替她倒了些水。 和好之后男人依旧还是忙得不见人影,唯一的不同,便是守着她睡着的地方,从院中改到了屋内。 直到这一两日得了些闲,男人才趁着中间的空隙来寻她。 虽然还是平日里那副神情,但越发黏人的厉害。 “适才你让人将他们带下去,可是因着我?” 宋锦茵犹豫了半晌,最终还是问出了口。 其他事倒是无妨,但带人这等事,若是瞧谁可怜便将人领走,往后不仅难论恩仇,还会引发躁动。 谁都想无端端被贵人瞧上带走,摆脱当下的苦难。 但并不是谁都能吃那份苦,也不是谁都能背得起那样的责任。 “一开始是瞧见你眼里生了心疼,想着玄卫里多养几个小子,也算不得什么事。” 裴晏舟放回水杯,拭去她唇角水珠,无谓笑了笑,“但后来见他们的那双眼里不同于其他乞儿的麻木,一时便改了主意。” 面前的姑娘仰头看他,飘下的春花正好落在她乌黑的发髻。男人晃了一瞬的神,迟迟舍不得将那花瓣取下。 “改了什么主意?” 直到宋锦茵扯了扯他的衣袖,他才回过神。 “不送去玄卫,而是送进军营。” 裴晏舟眸色温柔,“他们尝过食不果腹之苦,经历过挨打和辱骂,甚至也见过不少生离死别,却还能有那样澄澈的目光,更知同幼小者分食,若有朝一日他们能走出来,会比其他人更懂这人间疾苦。” “那倘若他们在军营里撑不下去呢?” “那便重回乞儿自生自灭,我不是善人,只能做到这一步。” 裴晏舟语气淡然,只是想起宋锦茵适才的眼神,他顿了片刻又道:“但你若想我......” “我不想,其实一开始,我虽有心酸,但并未打算做其他。” 宋锦茵主动握住他的手,指尖轻轻划过他指腹厚茧。 “我比不上你,我明白不管如何,这世间都有无数陷于苦难中的人,可我能做的太少,与其去应承那些自己办不到的事,给人落不到实处的希冀,倒不如做个经过的路人,做自己能做的事,不过还好有你,你能给他们寻一次机会,我还是很高兴。” “是我比不上茵茵的良善,从来都是。” 裴晏舟不舍手心柔软的触感,他低头看着面前的姑娘,眸光温柔似水,仿若静在这一刻。 直到有轻咳声传来,宋锦茵脸颊微红地撇过头,男人才从这一片宁静里回神。转头时,男人又恢复了他一贯的冷淡,眸底暗了一瞬,明显的不高兴。 “别这么瞧我,是你说看一眼,一盏茶便走,我可等了不止一盏茶了,你若再舍不得动身,今儿那些差事怕是又得拖到入夜。” 宋锦茵听见林景修略带调侃的语气,只觉脸颊发热。 她退了几步,却又被裴晏舟握住了手腕。 “若是累了就在旁边歇息,莫要逞强,守着你的是玄三,他和仓凛一样,往后会同将军留下的齐侍卫一起,一直留在你身侧。” “知道了。” 宋锦茵抿了抿唇,待手上禁锢一松,极快便逃离了此处。 直到彻底瞧不见人影,裴晏舟才掀眸扫了旁人一眼,行向马匹,“自己的事管好了?” “我又没有妻儿,有何事要管?” “你确实没有妻儿,体会不到有人挂念的欢愉,只是,李婉清愿意同你做买卖了?那高姑娘不寻你了?” 林景修脸上的笑一下就僵了下来。 他见着前头的人翻身上马,唇角微微勾起,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竟是说不出一句反驳之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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