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忘峰。
低矮的老松下,模样清隽的年轻人静静地坐在树根处。
崖边稍稍有些倾斜,再有一步之距便是深不见底的天堑,他却视若无睹,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出神。
已是进了隆冬时节,风携着落雪飘摇而来,他一身稍厚的白底蓝边的长衣被融雪浸湿了些许。
这里少有人来,俨然成了他的私人小憩之处。
‘咯吱’
是厚厚的积雪被踩踏的声音。
他回过神来,听这沉稳的步子不急不缓,便知来人身份。
慕轻云微微侧首,道:“师兄。”
来人年纪看着要比慕轻云大上些许,约莫二十出头,背负一柄流光盈盈的长剑,亦是蓝白相间的长衣,只是比他多些细碎点缀。
“咱们自小一块长大,但凡有心事你便会到此独坐,相比珺儿那丫头,找你可容易多了。”
来人边说着边在他身旁坐下。
慕轻云听出来了,来人这话明面上没什么特别,实则是说他比小师妹柳珺儿年长,却一样叫人担心。
淡然一笑,他也不作答,再次望向远方。
陪着慕轻云坐了一会儿,商陆英开口道:“是昨夜又梦到那云海巨山了?”
慕轻云摇了摇头,垂眼沉吟了片刻,道:“一个看不清面容的人。陌生,却又熟悉,直到现在心绪还有些烦乱,说不清究竟是何感觉。”
商陆英一笑,饶有兴致地道:“男的还是女的?”
“女的。”慕轻云‘啧’了一声,又道:“你想说什么。”
“师弟,你也长大啦。”商陆英颇为欣慰地点了点头。
慕轻云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眼中自是鄙夷,道了句‘有点像是楚师姐’。
一听‘楚师姐’这三字,他立刻重重咳了几声,道:“师父常说,万事万物应天道而生,遵天道而存。天道中蕴藏诸般玄奇,非众生能勘破。一梦由心生,一梦由无生,若要深究便会发现其意之广博浩大。或如世传那般是前生前世所经之事,所见之景象;或是一个无因无果的巧合,无所以,便不明所以,当不必介怀。”
“不必介怀?”慕轻云目光定定,看着他重复了一遍。见商陆英点头,便道:“若你一个梦连着半年,我看你介不介怀。”
商陆英讪讪一笑,道:“我自是知晓这其中必不寻常,但身为兄长怎能不宽慰你。其实我也经常会梦到一人......”
慕轻云抬手打断他接下来的话,道:“或许珺儿可以帮忙走一趟生息峰。”
“别!”商陆英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不听便不听,怎能使毒计害我。若是真叫珺儿去了,那我必然再无希望,与其托她倒不如我亲自开口。”
“望我们有幸等到那天。”慕轻云说着,仰了仰头,目光在厚厚的云层游移不定。
“我等一生追的是通天彻地的法力,寻的是不死不老的长生。可古往今来又有几人能真正法力圆满飞升上界。天道之下自有定数,有人能一夜间悟道超脱,有人却穷尽寿元都踏不进仙途一步。若
我注定与长生无缘,那么我以往、眼下、将来,所追求的都是得不到的,那我耗费的这一生是否值得?”
商陆英点了点头,道:“你所思虑的我明白,也曾问过师父。她对我说,天道自有定数,可天道也有变数,我们修道之人求的就是这个变数。事在人为,天道酬勤,与其喈喈空叹倒不如在这条已然踏上的路痛痛快快走下去,将来的事又有谁能窥测到。”说罢,他低声笑了笑,若有所感的叹了一声,“至少我们能比常人多活百年,又有什么不好的呢。”
慕轻云听他语气沉沉,便转头向他看去。
“你我虽自小相伴长大,却不知我的身世,今日便和你说说罢。我本是广安城一个镖局家的孩子,虽说不得富贵,倒也衣食无忧。可就因为父亲接下的一趟镖......时至今日,我全家七口人,包括随镖的护卫共十三人,他们惨死在我眼前的景象依然历历在目,就如跗骨之蛆......”
......
天色渐暗,风雪也急了些。
望见远处几座大殿挂上了灯笼,久坐崖边的两人这才意识到时候不早了。
“四师弟的饭菜怕是备好了,还是快些回去罢。”商陆英有些急切,暗道自己不该竟也忘了时间。
“急什么,饭菜上桌他们会自己先吃的。”慕轻云伸手拂去沾在衣上的落雪,不在意的说道。
商陆英看着他,道:“师父今日回来,你莫不是忘了。”
慕轻云的动作微微顿了顿,下意识看向商陆英,后者立刻皱眉给他一个确认的眼神。
他轻轻哼笑一声,“没有,快走罢,别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