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阳宫观风殿的佛堂外,刚刚下过一阵秋雨,檐下的桂花在氤氲的夜雾中,开得更加旺盛,丝丝缕缕香味不断地从窗牖的罅隙里钻进来。
她想要的平心静气、不急不躁,被这桂花浓香搅得心潮澎湃、坐卧不安。
日日夜寐夙兴,朝夕临政;时时鞠躬尽瘁,不懈于治,换来的却是赤口毒舌之徒对她的无端指责!
武太后神情恍惚,仿佛看见俞俊冲冠眦裂地怒指着她,疾言遽色道:“太后,你以女主处阳位,反易刚柔,地气隔塞,山变为灾。你该修德答谢天谴!你该退居后宫!你该马上让位皇帝!”
她痛苦地阖上双眼。
不!她不甘于一芥之微,她要做一个顶天立地的女人!
“弥勒菩萨,女人天生就不如男人吗?女人天生就是灾星吗?如果吾不信命,您能否为我铺一条通天大道,让我沿着它,一直走到权力的巅峰。吾要告诉天下人,女人也可以经纬天下,也可以创帝王之业!”
万籁俱寂之中,一道低沉有力的声音倏然响起。
“日蚀星陨,谪见于天,李唐王朝衰败中落,你当凤临天下!”
武太后矍然一惊,瘫坐在地上。
四下观望,不知声音从何而来。
仿佛是眼前的弥勒菩萨说的,也仿佛来自幽冥地府的鸮啼鬼啸。
“叶静能法师也说过,李唐王朝将要衰败。吾在此时窥窃神器,跟亲生皇子抢夺帝位,史笔如铁,他们将如何评价吾的不臣之心?”
“天道主宰,众生命运,一切皆是命数!唐德虽衰但不败亡,新帝虽儒但不怯弱,你只有恪谨天命,摄行天子之政。鼎之轻重,你心中自有分量!”
“这条路荆棘遍布,吾将如何走下去?”
没有人再回答她。只有她自己的声音,在佛堂中山鸣谷应。
武太后突然觉得头昏眼花,倦怠无力,浑身大汗淋漓,一阵阵潮热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好像有人九蒸三熯将她熬炼了。
不一会儿,便魄散魂飘,失去了知觉。
一位叫姜景行的寺人发现了昏厥在地的太后,急忙唤人将她抬上凤榻。
过了很久,武太后才苏醒过来。第二天,身心交病,外加上吐下泻,病得越发厉害了。
侍御医沈南璆一番望闻问切,找不出病因。
吃了几味药,武太后不再上吐下泻,可依然周身倦怠,无法起身。
她感觉自己的身体日渐衰弱,好像大限将至,剩下的时日越来越少了。
恹恹地躺在凤榻上,转头看见御案上的奏堆积如山,又挣扎着爬起来,自言自语道:“不行,吾不能倒下!吾还有很多大事要做!”
上官婉儿看她强撑病体,十分担忧。“太后,婉儿去请太平公主来!”
武太后摆摆手,嘴里喘着粗气,道:“不要惊动太平公主,她有三个孩子需要照顾。你快快派人去翠云峰玄元庙,请叶法师来,他有办法治好吾的身子!”
很快,叶静能法师从玄元庙快马赶来,为武太后切了脉。
舌红少苔,脉象细数无力,如一线牵系,点点滴滴沉取极细,似有阴津枯涸、气血不足之象。
他沉思片霎,道:“太后案牍劳形,日理万机,导致阴液亏虚,水不制火,脏腑功能失调,兼有虚热之象。阴虚生内热,可致人倦怠无力,五心烦燥。臣不善治疗此症,有一人对此症十分擅长,望太后召见。”
“是为何人,快去请来!”
“此人被关押在司刑寺中,需要太后制令,才能请来。”
武太后为之一愣,立刻洞然明白,叶静能法师说的是他的侄儿叶天师。
侍御史来俊臣早就呈上了叶法善天师的供词,承认了在紫泽观为程务挺设坛醮祭一事。
他不卑不亢,坦言称程务挺将军征战边陲、平定叛乱,立下赫赫战功。大唐王朝之所以能威振夷荒、斥大封域,皆是这些虎臣之功。
武太后内心清澈,既怜惜他的才能,也为他的一席话而感动。所以,没有出手收拾,反而下令要善待他。
正在左右摇摆,不知以何名义将他从司刑寺放出。叶静能法师这么一说,便历阶而下了。
“婉儿,你快快派人,宣叶天师入宫。”
上官婉儿回道:“是!”
过了三炷香的功夫,叶法善天师来到上阳宫观风殿,礼敬过太后和师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