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年富力强,身体十分康健,不曾得什么风眩之症!称病,不过是为太后让路,不想让自己坐在龙榻上尴尬而已!”
武太后在朝廷上指点江山、圣衷独断,真正掌舵大唐江山的是她,哪里有李旦的一席之地呢?
如此生龙活虎的一个人,日日幽闭深宫中,出不得门庭,空得了一个帝王头衔。
叶法善天师轻叹道:“陛下受苦了!”
李旦阖上卷,眉宇间的忧愁之色更加浓烈了。
“一边是大唐江山,一边是生身母亲,朕该如何取舍?”
“陛下无法做出抉择!”
“朕生性恬淡,胸无大志,心有小闲,足吾所好,玩而老焉。今生只求一个自由之身,不落三位皇兄的下场,就心满意足了!”
“啪”地一声,那本卷被他重重地掷在御案上。
叶法善天师抬眼一看,那是褚遂良的《慈恩寺圣教序》和《慈恩寺圣教序记》拓碑合本。
褚遂良精通史,工于法,是着名的唐楷五家之一。
早年,师法东晋法名家王羲之与王献之的楷,后与虞世南及欧阳询结为好友,法风格也受到了他们的影响。
宰相魏徵曾夸他“下笔遒劲,甚得王逸少之体”。
贞观二十三年,褚遂良与长孙无忌一同受太宗皇帝遗命,辅佐刚刚登基的高宗天皇大帝。
后来,因为反对册立武照为后,贬为潭州都督。
武照掌权后,迁桂州都督,再贬爱州刺史,直到卒于任上。
他晚年写的《慈恩寺圣教序》和《慈恩寺圣教序记》,至今还立在长安慈恩寺的大雁塔下。
李旦从笔筒里取了一支檀香木合欢花紫毫诗笔,铺开一张楮皮纸,低头摹写起来。
唐人作字尚古,有八分遗意,正之中往往夹杂着篆体,无论欧虞诸子,李旦亦如此。
他的草隶运笔方圆兼施,逆起逆止,横画竖入,竖画横起,首尾之间皆有起伏顿挫,如悬崖老藤,晴空飞云,清虚之态飘然而来。
相比较《慈恩寺圣教序》的瘦而逸,李旦的字更显腴而庄。
叶法善天师的目光随着他的笔尖,在纸上优游行走。
“很早以前,就听说诸位亲王中,以您的法最优,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立!”
“幽闭深宫,政治失意,生活十分单调,朕只能选择钻研褚遂良的法,打发大量的空闲时间,不然,人也要废了!”
“得意不忘形,失意不失志!天地广阔,总有一条路,是陛下可以走的!”
笔走龙蛇,一页写罢,李旦捧着薄薄的楮皮纸,念道:“天地苞乎阴阳而易识者,以其有像也;阴阳处乎天地而难穷者,以其无形也。故知像显可征,虽愚不惑;形潜莫睹,在智犹迷。”
读着读着,不禁怆然泪下。
“陛下伤怀了……”
“无忌之亲,遂良之忠,皆是太宗皇帝的顾命大臣,却遭太后罗织罪名,将他们残忍诛杀。如今,连我们亲生皇子,都如摘瓜一般,毫无顾忌地一摘再摘,人人都说她有改朝换新之心,朕在智犹迷,难以看得清楚!”
叶法善天师缓缓近前一步,低声道:“天命攸归,凤临天下,太后当有十五年天下!”
李旦大惊,瞠目结舌地望着他,久久说不出话来。
这时,一支金吾卫禁军从窗外经过。足音跫然,整齐划一。
两人屏息凝神,缄口不言,相互注视着对方,现场落针可闻。
铿锵有力的足音渐渐远去。
李旦从龙榻上跳下来,顾不得穿上六合靴,拉着他的手道:“二哥说,她以熊罴之力,虎狼之心,慢慢蚕食大唐朝廷,并吞李氏江山。这一切,居然都是真的!”
叶法善天师扶着他的手,用坚定的眼神凝望着他。
“武氏之篡,大唐国命中绝。十五年后,李唐江山才会有机会重归李氏子孙的手中!”
李旦嘴角的坚定似乎开始瓦解了,手中的楮皮纸,缓缓地飘落在地上。
“原来,她每一步都是经过精心计算的!先是构陷李忠叛逆,将他赐死;大哥李弘是怎么死的,谁也说不清楚;逼令二哥李贤自戕,再废黜三哥李哲的帝位,最后选择最儒弱的我,作为她的傀儡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