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如石清所言,他的身上长出许多红色的疮疹,细如粟粒,斑斑点点,遍布在手臂、脖颈、腹背上。
高力士担心龙体被传染。
“陛下,越国公的疮疹从血络而出,应系热毒炽盛,正不胜邪导致。老奴立刻遣尚药局的裴奉御前来问诊。此刻,还请您与越国公保持距离,以免被其传染。”
李隆基面色铁青,嘴里不耐烦地回了一句:“休得胡说,速去速来!”
高力士眨了眨眼,缩着身子,蹑手蹑脚地走了。
李隆基低声道:“石清,你不要担心,尽心照顾好尊师,予不会怪罪于你的!”
石清忧心道:“澄怀师兄被您遣到东都洛阳组建乾元修院去了,我怕我照顾不好,有损师父的仙体……”
“真的不行,予立刻下令,星夜召回澄怀,有我们在,他不会有事的!”
石清哽咽着,点了点头。
李隆基的耳边还响着尊师的话:“陛下,臣建议您改元开元吧,以此为契机,给自己三年时间,开创一个鼎盛时代。我会用毕生仅剩的微弱余晖,照亮您前行的道路!”
从改元开元到现在,与尊师的三年之约,马上就要到了。
他废寝忘食、精心打造的极盛之世,已经浩浩荡荡地开启,还没来得及提交功课,尊师怎么可以闭眼就走了呢?
嘴上说着没事,心里却是十分害怕。
他害怕尊师永远沉睡不醒,再也无法睁开眼睛,看着他秣马脂车,车驰人走,沿着星河灿烂的方向奔去。
正在心急之时,裴奉御赶到了。
仔细看过病情后,裴奉御转身对李隆基行了个叉手礼。
“陛下,越国公身现疮疹,肝气郁结明显,大概是受外界刺激,急火攻心所致。怒火攻入心脉,引起心阳亢奋,气血逆乱,继而出现神昏谵语的症状。”
“是的!尊师的家姐忽然仙逝,对他刺激很大!”
“越国公还伴有发热烦躁、口干舌绛等症状,肝火上扰、邪气外达,引发了积年旧疹。幸而疹色红活,此病可治!”
李隆基这才松了一口气,急忙道:“裴奉御是宫中老先生了,果然见多识广,叶尊师的病该如何用药?”
“治疮疹,先要宣肺达邪,才能清营透疹。臣开一剂清宫汤,以牛黄丸、紫雪丹、局方至宝丹强心祛毒,兼以银翘、丹皮、大青叶祛火除疹。一剂苏醒,连服三日即可病除!”
李隆基大喜,赏赐了裴奉御,命他马上备药煎熬去。
一直守到天色昏暗。
叶法善天师服下了一剂汤药,还在昏睡中。
景龙观内,早春的寒气依然侵人肌肤,一株白梅衔霜而发,疏影淡淡,俏不争春,从瓦檐下落落大方地斜伸出来。
这枝白梅似乎就是云鹿的化身。一样的冰清玉洁,一样的艳而不娇!
李隆基双手背握,立在窗牖下,入神地凝视着这枝白梅。
他想知道关于她的消息,又害怕知道她的消息。
直到今日,李隆基才彻底明白,他和云鹿已是两个世界的人。
一个在朝堂上纵横捭阖、号令天下;一个在山林中餐松啖柏、避世绝俗。
恐怕此生,再无交集的可能!
心里默默作诗一首:“亭名梅矣雪霏霏,傲骨清香百卉稀。卓卓不群如玉状,从今呼尔为梅妃。”
身后传来两声低沉的咳嗽声。
李隆基走到榻前,坐在胡凳上,轻声道:“尊师身体可好些了?师姑仙逝,予也感到难过,还望尊师振作起来,予需要您,大唐也需要您!”
叶法善天师缓缓坐起,斜靠在榻上,道:“人生死有命,理则固然,但骨肉有情,岂无哀痛?哀痛过后,便不会再痛了!”
“是啊,一切哀痛,都会被时间冲淡,淡到不留一丝痕迹。哀痛过后,便不会再痛了!”
“世间的一切,都抵不过时间的侵蚀。有的,只需要短短数日,有的,则需要长长的一生……”
李隆基第一次感觉到,师父的声音变得苍老,变得无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