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隆隆的鼓声,一声接着一声,仿佛是从云霄之外传来的。街上的行人,都定睛侧耳,寂然无声,遥望着承天门的方向。
他多想化身为一位城门郎,高高站在承天门楼上,用尽全身的力气,挥桴擂鼓。他多想用那震天撼地的鼓声,敲醒梦中人,让他迷途知返。
可是,充耳不闻的人,始终是听不见的。
“师父,暮鼓响了,我们该回三清殿了。”耳畔传来澄怀的轻唤。
“哦,走吧!我们是该回去了!”叶法善天师猛然醒来,拖着沉重的脚步,慢慢向北行去。
至于怎么走回三清殿的,已经全然不知了。
李治天皇抵达东都洛阳后,心情更加郁郁。
离开长安,时出仓猝,途中有多位贴身禁军饿死于途中。
他们走后,关中持续干旱,不久发生了蝗灾,随后疾疫四起,大量百姓饿死、病倒,有些村落甚至成了废墟。
两京间,死者相枕于路,哀鸿遍野。
从洛阳含嘉仓调粮西归的十几艘粮船通过黄河三门峡段时,连接倾覆黄河中。
稻黍稷麦菽等五谷作物,难以运抵关中,造成长安粮价继续飞涨,一石米甚至涨到了三百钱。
听说叶法善师徒四处飞符平灾,散尽了三清殿中的存粮,解救饥困中的百姓。
疾疫是止住了,他知道,三清殿的那点杯水车薪,是难以为长安百姓纾困的。
回到紫微城的第一天,洛阳就下起了霖雨,断断续续,一直下了七八天。
五月初十那日,天气好不容易放晴了。
李治看到窗牖外投进来一缕微弱的阳光,贞观殿里,一片明媚,心情顿时疏朗起来。
“姚公公,难得今日出了一点太阳,地面也半干了,朕想前往上林苑走走,看看牡丹。”
“哎!老奴马上去准备步辇!”姚瑞德公公急忙应承。
天下不宁,内灾不断。偏偏老天不长眼睛,下了这么久的雨,天皇日日闷在宫中,不想动弹,连内丹道也好久没有修炼了。
心情跟这雨天一样,湿漉漉的,快要发霉了!
主仆刚刚走到上林苑凝碧池,一场瓢泼大雨淋头而下,只好废然而返。
幸好步辇装了华盖,不至于被雨淋湿了。姚瑞德公公不放心,还是脱下了身上的袍衫,盖到了李治身上。
“这场雨,丝毫不见停歇的意思。一路走来,上林苑里不少名贵的牡丹,都被涝死了!”他嗔道。
“自麟德二年封禅泰山之后,朕一直想遍封五岳。去年七月,于嵩山逍遥谷建造奉天宫,花费万千。如果这场雨再下下去,今秋封禅嵩山的愿望,恐怕又要泡汤了!”
“为这事,监察御史李善感刚刚上了一本奏。”
“他说了什么?”
“他说, ‘近年以来,大唐菽粟不稔,饿殍相望,四夷交侵,兵车岁兴。陛下不思治国办法,反广造宫室,劳役不休,天下人莫不失望也!’”
李治脸上起了愧色,不禁沉默了。
自从长孙无忌、褚遂良、韩瑗、来济等人离开朝廷,内外大臣都以言为讳,不敢逆意直谏,已近二十年时间了。
只有李善感一人正谏不讳,仿佛是醉世中唯一的醒人。
李治道:“姚公公,回宫之后,立即下诏,停止进封嵩山,用节省下来的银钱,继续调运粮食到长安!”
姚瑞德公公短吁一声。
“粮船接二连三地倾覆黄河中,您还是要源源不断地运粮到关中。您是大唐帝王,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子民忍饥挨饿,食不果腹!”
雨水落在姚瑞德公公和百骑禁军的身上,各个淋得像个落汤鸡似的。他们依然泰然自若地载着步辇,在大雨中稳步前行。
李治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邙山。
“多位大臣上表说,翠云峰玄元庙,碧坛清桂,丹洞肃松,原本非常清静幽雅。连日霖雨,造成几处大殿损坏,拨些银钱为它修缮一下,再增建一座紫极宫、太清楼吧!”
“玄元庙始建于乾封元年,算算时间,至今也有十六年时间了!”
“等它修好了,朕一定要亲自爬上翠云峰,站在台殿高处,下瞰这美丽的伊洛大地!”
“是!”姚瑞德公公对跟随的禁军道,“雨越下越大了,你们走得快些,以免淋湿了天皇陛下!”
众人的脚步跟着急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