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皇伸手拿走她手中的甜白釉葵口海棠盏,将盏中剩余的酒水倾倒在梨花树下。

“朕以为,时间是一剂良药,会治愈世间一切伤痕。为何这么多年过去了,朕的公主还是一身伤痕?”

“这一身伤痕,是我爱过薛绍的印痕,怎舍得抹去?”

太平公主那双幽黑的眼眸,失去了往日天真的光泽,好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墨池,任何东西丢下去,都泛不起一丝涟漪。

“年少时的爱,大多是乍开乍谢的,就像这场不合时宜的梨花花信一样,看似很美好,实则是不为世人所喜爱的。”女皇轻描淡写道。

太平公主抬起头来,忧伤地看着漫天梨花。

“不!那一年,我十五岁,薛绍十九岁,正是梨花一般清纯的年纪。我们携手站在长安城外的梨园里,相约今生要如梨花一样,毫无保留地为彼此开放。如果不是一场疾风骤雨,我们怎会阴阳两隔,此生不复相见呢?”

她夺回女皇手中的海棠盏,斟满了酒,流着泪一饮而尽。

梨花的花语是纯真,代表着唯美纯净的爱情,但太平公主忘记了,梨花也是“离花”,是离别之花。

女皇心中涌起几许内疚。她给了太平公主尊贵的身份和地位,又亲手毁了她最爱的人。一场雨打梨花,让她深深闭上了心门。

“薛绍再好,也配不起朕唯一的公主!”

“母亲根本不懂爱!真正的爱,并不需要拿什么东西去衡量!”

“所以,朕的公主,要以一副放荡不羁的形象,来抗拒母亲对你横刀夺爱吗?”

太平公主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后退了两步,愤怒地一挥衣袖,哂笑起来。

“母亲热衷权力,篡谋哥哥的江山,什么儿女亲情、天伦之乐,在你眼里,都不及手中的玉玺重要!你看,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这满园梨花逆天盛放,就是为惨遭你杀戮的哥哥、嫂子,还有你女儿的爱人,披麻戴孝呢!”

上官婉儿漠然无声,看着太平公主踉踉跄跄地朝兴安门而去。

女皇又一次尝到了寂寞帝王的滋味。

是啊,她不得不承认,大周王朝是她精心筹谋,从皇子手中篡夺而来的。

李弘才德兼备,可惜英年早逝;李贤才华太盛,容不得她染指政事;而李哲昏庸无道,武轮淡泊无争,都无帝王之才。

每一位皇子,都曾那么接近皇帝宝座,最后都败在了母亲手里。

女皇并不乐享天伦,她的与生俱来的使命是论道经邦,兼善天下。

所有的大周子民,才是她真正的孩子。

君子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

无论是徐敬业起兵、越王父子造反、群臣反对、刘蕴芽怒斥她篡位,还是太平公主深恨她无情,女皇深深明白,身为大周帝王,她的心中只能装有大周天下。

一朵梨花幽幽地落在她的衣袖上。微风拂过,很快将那朵落花卷走了。

“人生看得几清明,千秋功过,自有后人评说!”女皇低喃着。

上官婉儿低眉道:“大周百姓安居乐业,都感念陛下施德沐恩呢!”

“走吧,我们去南衙看看,宰相们今日讨论岭南獠人谋反案,看看他们讨论出了什么结果!”

女皇明亮的眸子蒙上了一层冷意,伸手折了一支梨花,转身朝南衙走去。

凤阁政事堂里,李昭德带领各位宰相、侍郎和舍人正在热烈地讨论国事。

延载元年三月,女皇以凤阁侍郎李昭德检校内史、同平章事;凤阁舍人苏味道为凤阁侍郎、同平章事;夏官尚王孝杰同凤阁鸾台三品。

八月,以司宾少卿姚璹为纳言;左肃政中丞原武杨再思为鸾台侍郎;洛州司马杜景俭为凤阁侍郎,并同平章事。

十月,以昌右相李元素为凤阁侍郎,右肃政中丞周允元检校凤阁侍郎,并同平章事。

群臣济济一堂,见到女皇推门进来,纷纷起身,叉手迎接。

她手持梨花,面带微笑,道:“诸位爱卿,今日上林苑中梨花遽然开放,众卿都是饱读诗之人,你们说说,这是何祥啊?”

苏味道、豆卢钦望、韦巨源、陆元方等人众口一辞,道:“陛下德及草木,故而能秋木再花。虽然周王德及《行苇》,但也无法超越您啊!”

都是些溜须拍马的客套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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