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法善天师不说话,口中继续念着敕语。
一只手掀起暖帐,李隆基和高力士低头走了进来。
石清刚想起身施礼,李隆基把食指贴在嘴上,示意他不要出声。
他蹑手蹑脚地走到跟前,交跏坐到叶法善天师面前。
“雪夜天子登门,必定是为了一口沁着茶香吧?” 叶法善天师双目微睁。
李隆基清瘦英武的脸庞直贴上来,俊朗的漆眉、深邃的眼眸、挺直的鼻梁,几乎要贴到他的鼻尖了。
高力士笑道:“越国公神机妙算,陛下什么都瞒不过您啊!”
“宫中金浆玉醴、山珍海味,应有尽有,要说缺的,大概只有景龙观的一口卯山仙茶。茶瘾上来,纵然风雪交加、银霜满地,也是拦不住陛下的。”
李隆基笑逐颜开。
“卯山仙茶产量太少了,括州每年进贡的只有两钧,分给太上皇和后宫妃子后,剩下的还不够予一个人喝的。今年进贡的卯山仙茶,还没等到入冬就早早喝完了,只能到尊师这里讨一口热茶。”
石清笑着收了符箓,起身去取茶具,为他煎茶。
“清明、谷雨时节,江南才开始采茶。陛下这么早就茶荒了,臣让石清再送一些卯山仙茶到宫中去。太上皇自从退位后,龙体一直欠佳,屡屡生病,您多分一些给他。”
说起父亲的身体,李隆基的神情顿时凝重起来。
“太上皇早年吃了太多的人间疾苦,又过于思念两位皇太后,情深所致,难以解脱,岂是人间的汤药能治愈的?予看在眼里,疼在心里,还希望尊师多多为他祈福。”
叶法善天师颔之。
就着暖洋洋的炉火,一盏热乎乎的茶水捧在掌心,侵肌的寒意一点点散去。
李隆基轻轻吹去浮茶,浅尝一口,抬头看见叶法善天师的鬓角,不知何时添了一缕霜发。
“尊师身在江海之上,心存魏阙之下,名溢宇宙之中,超乎苍生之外,这缕霜发,竟然不识泰山,也来您的头上凑热闹了!”
石清为师父打了一盏热茶。
叶法善天师双手接过,两个拇指轻轻摩挲着青瓷杯盏的葵口。
“霜发随梳落,两鬓尽染白。改容不改心,瘦仙乐在怀。活到臣这样的寿数,世间恐怕没有几人,但臣还是存了一分贪心,希望自己能活到茶寿,再多陪陛下几年。”
“尊师,何为茶寿?”
叶法善天师伸出一指,蘸点茶水,在几案上写了一个“茶”字。
“茶字上面为廿,下面为八十八,二者相加得一百零八,谓之茶寿。您说,臣是不是太贪心了?”
李隆基细细回味着师父的话。
“壶小能容天下水,茶清不染人间尘。知足四时,无为守静,可得天地自然。尊师是神仙之躯,何愁活不到茶寿?”
“自古人生最忌满,半贫半富半自安,活到几岁便几岁罢!”叶法善天师摆摆手,“不说这些了,陛下拜澄怀为谏议大夫,今日,他在朝堂上表现如何?”
李隆基莞尔一笑。
澄怀第一天上朝,李隆基亲自牵着他的手,缓步走入威仪的朝堂。
一身粗布道袍,在满朝紫朱锦衣堆里,显得特别扎眼。
谁也没有把这位衣着寒酸的五品谏议大夫放在眼里。
凉州刺史郭虔瓘奏道:“陛下,阿史那默啜为了缓解经济压力,发动了攻打铁勒九姓和西突厥十姓的战争。十月,胡禄屋部落大酋支匐忌不愿意再向东突厥俯首称臣,到北庭都护府请降。”
此言一出,朝堂上一片嘈杂。
开元二年,大唐朝廷在西北用兵有所成就,吐蕃一战,更是扬我国威,给众臣带来了极大的信心。
很多大臣以胡禄屋部落屡屡背信弃义,多次叛变大唐为由,主张不接受他们的请降。
尤其是姚崇、卢怀慎等人,纷纷进言,朝廷不能心慈手软,应发兵赶尽杀绝,严惩他们。
澄怀当庭提出了异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