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上前搀扶着叶静能法师,心疼地说道:“师叔,您喝多了,侄儿送您回玄都观!”
“师叔没有喝多,我还可以陪太子殿下喝几盏!”叶静能法师举起了手中的琉璃盏,“鸬鹚杓,鹦鹉杯,日顷三百不须归!”
“太子殿下?太子也在这里吗?”
“你知道太子殿下将来是什么人吗?”叶静能法师咍笑道。
“太子殿下是大唐未来的国君!”
“相面者说,你将来定为帝王之师。可是现在,你一把年纪了,什么都不是。师叔现在是东宫太傅,等到太子继位了,他就是大唐帝王,师叔才是真正的帝王之师!”
“师叔,您成为东宫太傅,是松阳叶氏一族的荣光,侄儿为您感到高兴!”
“那些相面者,纯属都是胡说八道!”叶静能法师摇摆着身子,打了一个响亮的酒嗝。
一股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叶法善天师皱起了眉头。
“未经您的同意,侄儿擅自拆毁了玄都观的炼丹房,毁了您的炼丹炉,都是侄儿不对,请您先回到观中醒醒酒,免得伤了身子!”
叶静能法师大手一挥,道:“毁了就毁了,师叔不在乎!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太子殿下新赐了一座炼丹房,让我专门为他炼丹呢!”
弟子们张目结舌,看着醉意朦胧的叶静能法师。
昔日和蔼可亲、经常会教他们一些小幻术的师叔祖,俨然已经变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叶法善天师定了定神,道:“师叔,太子殿下肩负着一国之重。此时,您该在东宫教习他学习百家经典,而不是在这里跟他一起花天酒地、纵情声色!”
叶静能法师一把推开侄儿的手,自己也跟着左摇右晃起来。
“这话,就是你说的不对了!太子监国,代行君权,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纵然宰相,也无权加以干涉!”
叶法善天师面带土色,怔怔地站立着,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当初师叔在混元峰上,劝诫他要见危授命、救亡图存,出山辅佐大唐帝业,才短短一年多时间,自己却蜕化变质,忘了初心,让他心痛不已。
现在的师叔,工于心计、贪图富贵、醉心名利,汲汲复营营。
身为东宫太傅,却不行辅弼引导太子之责。不知他是否想到,自己违悖了道家积德累功,上善若水的本性。
相王李旦说的对!有的人看似枝繁叶茂,实则藏腑筋脉衰败,早已根朽枝枯!
一位波斯女子扶着叶静能法师,用生涩的中原话娇滴滴地说道:“叶法师,我们赶紧走吧,太子殿下正等着您的金丹呢!”
“对,今日捕获的野味也该烤熟了!”另一位波斯女子道。
“不许走!”叶法善天师正颜厉色,伸出手,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叶天师,你好大的胆子,居然胆敢拦住太傅的去路!”一声怒喝,在背后响起。
回头一看,太子李哲不知何时出现在他的身后。
叶法善天师与弟子急忙叉手致礼,不敢应声。
李哲走到他面前,辞色俱厉道:“叶法师虽然没有在朝中担任一官半职,他和宰相刘仁轨同为东宫太傅,深得本宫尊崇。不要以为得宠于天皇,你就可以胡作非为,当众阻挠!”
叶法善天师回到长安之后,李治经常召集他和弟子,在大内道场问道作法,占卜朝堂大事凶吉,皆能预先知之,言无不中,成为朝廷的高级顾问。
每逢初一、十五,他会在三清殿开坛讲道。李治甚至下令,这一日,朝中百官,若无公事,必须来三清殿听他讲经论道。
“臣不敢!”叶法善天师深垂着脑袋。
“叶天师,好好想想,明崇俨是怎么死的!”李哲睨视着他,目光炯炯,犹如一道利芒。
“臣只想……”叶法善天师如鲠在喉,欲言又止。
“明崇俨和你一样,都是道士,都以符咒幻术为天皇所重,入阁供奉,官至正谏大夫,最后却死于党争之中。本宫劝你,还是少管闲事为妙!”
李哲的语气阴冷而凌厉,如同一盆冷水迎面泼来,将他浇了一个透心凉。
叶法善天师缄舌闭口,噤若寒蝉。
他无意参与任何一派的党争,只想把自己最崇敬的师叔拉回到正轨上,不要在歧途上越走越远。
心中千言万语,嘴里却是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顷刻之后,李哲和波斯女子才转身扶着叶静能法师,回到啭莺坊里。
那鲜艳的秋海棠色裙裾,从啭莺坊的门帘下拖入,渐渐消失不见了。
声声暮鼓遽然响起,六街尘起,百鼓齐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