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观在那里坐也不是,走也不是,碍于司马道子的面子只得陪着笑,夹着菜自斟自饮起来。
耳中听着他们谈着炼丹之术以及祈福禳灾、祛邪驱鬼方法,司马道子还让孙泰给他解起了梦。
不禁兴趣索然,于是抓起案几上的布巾,擦了擦嘴,刚要起身。
只听孙泰漫不经心地感慨道:“听闻平北将军收复了洛阳,唉……一晃十五年,弹指之间啊。”
“哦?”王绪在座榻中问道:“孙道长十五年前曾去过洛阳吗?”
“是啊,当年我与师尊,左仆射大人,平北将军一起去洛阳救治太尉顽疾,可惜,太尉还是撒手人寰,普天同哀,国之不幸啊……”孙泰一边说着一边痛苦地合上眼睛,惋惜不已。
此言一出,谈及父亲,陈观也是悲从中来,瞬间对孙泰印象有所改观。
因酒精的作用,他的眼眶湿润起来,在座榻中向孙泰躬身一揖道:“那时陈某年幼,依稀记得道长,有劳道长当年不远千里,救治家父,在下不胜感激。”
司马道子斜眼扫了陈观一下,扼腕叹息道:“唉,若是太尉健在,哪还有什么淝水之战?哪还有氐秦的存在?早已被他老人家荡平了。”
王国宝察言观色,瞬间领悟主子的意思,今天的主角是陈观。
于是端起酒盏来高声颂道:“今日孙道长和应之故人重逢,我们当敬太尉一盏,愿他老人家在天之灵庇佑我们大晋,早日平定天下,驱除胡虏!”
众人欣然举盏,一饮而尽。
饮罢,孙泰将麈尾放在案几上,盯着已是满面赤红的陈观,突然发问道:“三公子可知广陵公府大火之夜贫道是如何逃得性命的吗?”
陈观猝不及防,不禁一怔,那时他才六岁多,只是依稀记得早晨起来,听闻府里中堂起火,母亲和天师道道人们都被烧死了。
于是,有些好奇地问道:“道长是……”
“那夜我是从中堂西侧圆形窗扇中爬出来的。”孙泰声音有些嘶哑,脸色渐渐凝重了起来。
陈观略一思忖,想到中堂东西墙上确实各有两面窗扇,还非常的高,于是不解地问道:“既然能逃,为何还要爬窗?中堂后面有门,前面就是中院,可轻松逃出大火啊。”
孙泰苦笑了一声,徐缓地道:“中院里有御林军严阵以待,通向后院的门则被钉死,无路可逃。”
陈观倒吸了一口凉气,不禁身子抖了一下。
御林军?钉死中堂后门?
什么乱七八糟的,一派胡言。
当年之事早有定论,长兄陈顾被宫中庸医开错了药,误认为已死,在灵堂的棺材里被烟火呛醒,由天师道众道长和母亲奋力营救,得以逃脱,其他人惨遭不幸,皆殒命大火之中。
虽然现在听起来比较离奇一些,但当时的皇帝陛下和太后,以及大娘、阿姐、二兄长都认可此事啊,这万万不会有假。
心道,你死活跟我有何关系。
碍着司马道子的面子,不好发作,敷衍地应付道:“哦……陈某当年之事不曾记得,孙道长大火中得以逃生,万幸,万幸。”
孙泰声音越发沉重,一字一顿地道:“御林军是毛安之所率,后门也是御林军钉死,他们之意图就是要烧死二夫人和我们天师道,而谋划之人正是尊兄——平北将军!”
陈观勃然变色,拍案而起,手指孙泰怒斥道:“妖道,一派胡言!当年海西公、太后早有决断,怎会有错?再若胡言,休怪陈某无礼!”
司马道子忙摆手示意陈观坐下,劝慰道:“应之啊,息怒,息怒,天师道如今在我大晋的声威日隆,信徒众多,连琅琊王氏,吴郡四族都皈依门下,孙道长怎会妄言?你若不信,权当笑谈,不必介意嘛。”
陈观冷哼一声,怒视着孙泰,一撩长袍后摆,愤愤地重新坐了回去。
他虽然嫉妒两位兄长,尤其是长兄陈望,执掌兖州,一方大员,手握雄兵,真是要人有人要枪有枪。
且娇妻美妾,儿女成群,如今是春风得意。
但陈观对长兄的人品却无半点质疑。
多年来,他对自己严加管教,逼迫自己读上进,这也是为自己将来做打算。
当然,自己的弱点自己看得也很清楚,所以才党附了司马道子。
那就是爱慕虚荣,贪恋权柄,好大喜功,总想着超越兄长,总想着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来而令所有家人们刮目相看。
自从国子学上学认识司马道子起,他对自己的影响力太大了。
他处处受人尊敬,他有花不完的钱,他在大晋几乎没有办不成的事儿。
所以,从小就立志,要做司马道子那样的人。
只听王国宝在旁郑重其事地插言道:“当年广陵公府失火,令堂当年惨遭不幸,我也有所耳闻,海西公和太后都说话了,也不敢再多想,只是在下百思不得其解,为何一场大火烧死了这么多人,而平北将军却安然无恙逃出。”
“国宝兄,那是母亲和众位道长奋力营救,兄长才得以逃脱。”陈观辩解道。
王国宝看向陈观,唇角弯起,淡淡一笑道:“众位道长?呵呵,孙道长也是其中之一啊,他为何又是另一番说辞?值得商榷啊。”
陈观心里咯噔了一下,对啊,据兄长所言,既然母亲和众道长舍命救了他,但眼前这个孙泰为何……
只听王绪接着添油加醋地道:“按理说贵府之事我不该插言,但在下仰慕天师道法力无边,孙道长德高望重,教众加信徒达百万之众,他的话,想来不会有假。”
“海西公乃是戴罪之身,他当年在位时的荒唐之事,罄竹都难,他的话自然不可信,”司马道子说着,煞有介事的压低了声音,接着道:“太后对平北将军极为溺爱,大晋人尽皆知,所以他们的话,我都不会信。”
陈观蹙眉,低着头默默地思忖了起来,王绪和司马道子的话似乎都有道理。
再说了,当年的掌管御林军的毛安之还是我们颍川陈氏的家将,孙泰说他的出现并不意外。
但陈观也不傻,迅速理了理思路,为何今日宴席他们四个人都在谈我的事?
莫非另有他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