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晃,小半月过去了。 冰凝已然不再是那副中年仆妇的模样,她收拾形容,换上了年轻时的衣裳。 到了该出发的日子,她收拾好自己随身的细软去看陆炎生,行至第一洞府外,她轻轻叩门:“陆公子,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陆炎生听见是冰凝姑娘来了,赶忙匆匆起身,也顾不得穿好鞋袜,径直推开门,高声道:“早就准备好了。”他脸上噙着笑,说道,“这些日子劳烦姑娘了。对了,冰凝姑娘,那位与你同名的伯母真的没事了吗?我来的那天,那位伯母为了小生可是惹得青衣仙子发了很大的火!” “无碍的,青衣仙子心地善良得很,不会真的发火的。”冰凝视着,忍不住悄悄望了陆炎生一眼,他的眉,他的眼,都与赵峥那么相似……若不是这少年是姓陆,她都要怀疑他是赵峥的儿子了。 “可是……自那日之后,我再也未见过那位也叫作冰凝的伯母了。说来也有趣,你们这儿的婢女竟都叫同一个名字!长得也有那么几分相似,说是亲母女也是有人信的。” 陆炎生笑了笑,嘴角微微向上弯,小半月的时间已经让他与这位冰凝姑娘熟识了不少,不同于寻常的绿陵国滨郡女子以小巧玲珑、温婉柔媚为美,这冰凝姑娘不仅长得浓眉大眼,一双剑眉笔直上翘,言谈举止之间更是带着几分潇洒之意。他直直地盯着冰凝看,直到对方红了脸,低了头,才恍然意识到自己行为有些孟浪。 冰凝垂着头,心里一边怪这孩子目光过于大胆,另一边对于自己的返老还童多少还有些不自在。那天,她被二奶奶喂了蓝颜花蕊的药丸,醒来时已经恢复了年轻时的容颜,她看着自己的脸内心久久不能平静,虽说在这山上呆了近二十年早已清心寡欲,可要说没有一点欢喜也是假的,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只是她隐隐感觉这是不对的……这张脸的确是自己的,可是却是属于曾经的自己,□□可以回春,难道被丢在这雾隐山的时光也会以某种方式回转吗?! 她暗下打量起陆炎生,这些日子这位少年对她殷勤的很,又是献花又是吟诗的,都是她以往从未经历过的事,弄得她倒是有几分恍惚,只觉得从前的日子或许过于寂寞和冷清了。 陆炎生轻咳了一声,言词间有些扭捏,他问冰凝是否还用当面拜别青衣仙子,另外,那一日救下他和伯母的那位身着墨衣的姑娘,是否应该道一声谢比较妥当。 冰凝知道他指的是两位奶奶。实则是应当拜别的,但冰凝却有些迟疑,自那日之后,二奶奶除了送给她一颗珠子,交代她随身携带,以便日后两位奶奶寻找他们之外,便再也没有吩咐过她做什么了。冰凝心知二奶奶必然不喜看见陆公子,而她又伤了二奶奶的心……她抬眼又一次望向那少年,眼前少年的轮廓与往昔自己爱人赵峥的轮廓渐渐重合,可是这少年终究不是那人,更何况……这一切,她做的值得吗? 冰凝闭上眼,强迫自己不去想,如今她已经没有选择了,或许从见到陆炎生的那一刻她就已经没了选择,想到这里,她不禁怅然:“我们只在十八洞府的止水居外拜一拜,尽一尽自己的心意便罢了。两位奶奶事务繁忙,恐怕抽不得空让我等当面拜谒。” 陆炎生听闻愣了片刻,略有些失望地点了点头,半晌没有言语。那一日他见到青衣仙子时,便已经觉得那气度是天人之姿了;后来,那身着墨衣的姑娘现身……他只记得那一袭馨香和那娇嫩欲滴的唇……其他的,却好似刻意被人蒙上了一层雾霭,看不真切了,越是迷茫,越是吸引。想到此处,陆炎生赶忙摇了摇头,狠拍自己的双颊,不敢再去细想,仿佛那已是亵渎。 冰凝并未注意到陆炎生的异样,她见他准备已毕,便又检查了几遍房间,确保无任何遗漏后,带着陆炎生来到十八洞府外向两位奶奶拜别。 此时,掩映在竹林之中,莫羽一把赤闫剑挥得恣意潇洒,孟娴云倚在一颗翠竹上连连拍手:“好!好!好!” 赤闫剑系纯钢铸造,从剑尾至剑首有一线橙红,因此得名。莫羽舞得如烈火岩浆一般在空中划出一道道坚毅的弧线,孟娴云看得心痒,闭上眼,忍不住任脑中那些古老的咒语纷纷涌动,而后她双手并拢,于虚空之中铸出一把水剑,那剑身通体呈淡淡的冰蓝色,虽是水铸,却硬是钢铁,也因是水铸,可随心意各般变化,但看是一回事,做又是另一回事,孟娴云照着莫羽的样子比划了几下,根本不得其法,索性将那水剑化作发钗,插入发间了。 “羽儿,你真的决定好了,不去看看了吗?”孟娴云低着头,俯看着上下舞动的莫羽。 莫羽觉得心烦意乱,只得紧握剑柄,化悲愤为力量。 等了半晌,也不见莫羽回话,孟娴云故意重重地叹了口气道:“她人已经要走了,这可是最后一面了,你到时可别后悔。” 莫羽一抬眼,双脚借竹叶之势,轻轻下踏,飞往孟娴云
栖身的竹边:“要想去,小姐你去,我才不去!”说完,赌气似的又接着练了起来。 “我去倒是也可,只可惜那冰凝姑娘心里挂念的人不是我呀!况且,我和她不过是初相识,自是比不上你与她之间的情深义厚……”孟娴云掩嘴一笑,姿态似弱柳扶风。这些日子以来,孟娴云同莫羽同吃同住,少了初见时的拘谨,言谈之间多了几分随意和自在。 莫羽暗棕色的发如绸缎一般洒在空中,伴着她的一招一式,她宽大的衣袖铮铮有声。 孟娴云见莫羽神色坚定,是不准备改变心意了,于是从竹上一跃而下,开口道:“罢了!我去便我去吧,怎么着她也算是你的半个弟子,我送她件防身的武器也好。” “小姐等等!”莫羽听了,蓦地停了下来,她将手中的剑递到孟娴云手中,嘴上却依旧犟着不肯服软,“把这个交给她吧。” 孟娴云一笑,伸手接过赤闫剑,纵身飞到十八洞府处时,正赶上冰凝一行准备离开。 孟娴云心想正是时候!她化作莫羽的模样,板起脸,将赤闫剑交到了冰凝的手中,冰凝自是一番千恩万谢;孟娴云点点头,而后又心想,好歹她叫了自己一声大奶奶,临走之时,自己怎么也得拿些东西赠与她,于是她在手心捏了一柄手掌大小的圆心镜交到冰凝手里:“这是大奶奶赠与你的,你将它放在心口处,有趋避利害的功效。” 冰凝连连谢恩,一双英气的大眼睛竟又红了,陆炎生在一边看得心里直跺脚,奈何“青衣仙子”面前,他丝毫不敢造次,等“青衣仙子”走了,他才敢长舒口气,从怀里拿出一块干净的绣花帕子,小心地为冰凝擦泪。 冰凝又羞又臊,低着头左右躲闪。陆炎生一时着急,拉过冰凝的手劝慰道:“好妹妹,你可别再躲了,小心哭伤了你的眼睛!”说完,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了。 冰凝听了只觉得更加难为情了,若是有个地缝,她恨不得立刻就钻进去。 拉扯了好一会儿,两人相携着终于下了雾隐山。 三日后,孟娴云同莫羽也出发了。 两个人倒是都没什么可拿的,所以总共也就一个小小的包裹由莫羽贴身携带着,而孟娴云为行事方便,在头上罩了一层头纱,遮去容貌,也省去些许麻烦。 路上,莫羽偶尔为孟娴云介绍风土人情,不过,她所知道的毕竟有限,而且世事变迁,她毕竟也一百年没有下山了,所以也不敢多讲。 “从雾隐山到那少年的国家……我记得是绿陵吧,他们大概要走多久?”孟娴云问。 “应该快则四月,慢则五月吧。”莫羽沉思了一番,“其实下了雾隐山就已经算是绿陵的国界了。如果是我们的话,一个月也就差不多了。不过……我们要先南下宁项国再折返回绿陵国,所以核算下来,时间也和他们差不多了。” 孟娴云点点头:“看你自从下山就心不在焉的,怕还是惦记着那丫头吧?你给我讲讲关于她的事情如何?” 莫羽仰起脸,忽然发觉空中飘起了雪花,她眉毛拧了起来:“怎么又下雪了!小姐,我们去客栈休息一下吧,你的身子最忌讳着凉,等一下喝杯热酒,我再慢慢同你讲。” 两人停停走走,挑了一家最大,最显眼的客栈住了下来,莫羽扔了一把碎银子,让小二端几个简单的小菜到客房,又让店家另准备一个火盆以便给孟娴云取暖用。 孟娴云饮了一杯蜂蜜水,又动了两口甘笋便不再吃了,她靠在床榻上,手里捧着一壶热酒,看着坐在桌边的莫羽吃。 其实,两人本都是身有修行之人,五谷杂粮不吃也罢,只是莫羽心想小姐许久未吃过人间的饭食,或有念想,才叫了这么几个菜。不过,见小姐并未动几口,她心里不免有些失落,却也不好浪费,只好一一品尝起来,味道却和冰凝做的差远了。倒不是说这客栈做得不好,只是这么多年,冰凝已然知晓她的口味,所以即便已经辟谷,偶尔她还是会尝一些冰凝做的吃食。 孟娴云往嘴里倒了一口酒,瞬间感觉从口腔热到了腹内,这种温暖的感觉让她感到有些困倦,她整理了下被子,对莫羽道:“不那么合胃口的话,便叫小二撤走吧。” 莫羽应声说是,待小二撤走饭菜后,桌上只留下了两壶热酒。 孟娴云微眯着眼,听着莫羽说起那桩十几年前的旧事;也不知是莫羽娓娓的叙述,抑或者是她半睡半醒之间的梦境,那故事竟像是发生在她眼前一样,渐渐展开了那张厚重的画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