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定
孟娴云走到楼梯口，松开了雪团儿的手：“雪团儿，你现在一楼稍坐片刻，我同你莫羽姐姐先上楼，若是没什么问题，随后再让伙计叫你进来。” 雪团儿一愣，转过头看向莫羽，只见莫羽对他点了点头，似乎也同意孟娴云所说。 雪团儿回了声是，转身退回了一楼，只是心中却是百感交集，一时间无法平静。留下他，无非是怕楼上会有什么不测。她们是真心待他的，虽然知道她们是好人，但他心里终究还是有所保留，甚至他的天真烂漫也不过是取悦于人的工具，他自顾自倒了杯茶，茶水入口，顷刻间满是苦涩…… 小二在前引路，孟娴云同莫羽拾级而上，来到一处甚为雅致的房间。 一进门，最先见到的便是那个正襟危坐的男子，他抬起眼眸，打量了来人一番后才缓缓起身：“恕在下唐突……” “的确是唐突。不过恕不恕的现下还不好说。”莫羽生硬地打断了那男人的话，挑眉怒视。 说话被人打断，对于冥王来说倒是第一次，与其说愤怒，他更是感到诧异。 道袍男子轻轻一笑，解围道：“两位贵客还是请先坐吧，贫道云穗子替不肖徒给二位贵客赔礼了！”说着对着孟娴云和莫羽缓缓拜了拜。 孟娴云看了眼莫羽，扶着她的手坐了下来。见两人都坐下了，云穗子方坐了回去。 “我，并不认识你们。”孟娴云面色略有冷意。 “可我们殿下对于两位姑娘倒是早有耳闻。”云穗子双手插在袖筒里，很快明晰了孟娴云和莫羽两人之间的主仆关系，他笑眯眯道，“贫道是当朝七皇子冥王殿下的师傅，而二位眼前的这一位便是冥王殿下本人了。”说着，他指了指正中央坐着的那一位。 李恒飏点点头：“在下李恒飏，二位姑娘可以唤我李公子。” 他的话说得简洁，介绍了这么一句就不再言语了。 “不敢不敢。”莫羽不软不硬地回了一句。 眼看气氛有些僵住了，飞玉慢步上前为孟娴云和莫羽倒了杯茶。 富贵人家一啄一饮均是讲究，孟娴云看着这位圆脸的姑娘一双细腻的手忽上忽下，好似舞蹈一般，一举一动均带着落落大方的意味，蓦然间心里生出几分欣赏之意。 “两位姑娘，其实说起来奴婢算是受了两位的大恩呢！”飞玉立在孟娴云身边，微微倾着身，“二位姑娘可还记得春满园？说起来不怕二位笑话，那里住着奴婢的一位故人，也是从她那里，奴婢才得知二位姑娘竟帮了春满园的一个大忙！可奴婢的故人那时反而怠慢了两位贵客，想来她现在定是羞恼难当呢！” 春满园？那不是在绿陵的事了么！难道这一路的行踪都被人监视了？ 孟娴云警惕地盯着飞玉，飞玉似并未察觉一般接着道：“我那位故人听说两位要往宁项国来，所以稍微留了意，没想到竟是这般有缘，与二位在灵城相遇了！” 有缘？在春满园的时候分明是被跟踪了，事后又被打听了行踪。偌大的宁项国，只是稍微留了意，便找得到他们一行人吗？孟娴云揉了揉眉心，按住有些激动的莫羽，看破却没有说破：“你们，到底想要做什么？” “实不相瞒，听闻两位姑娘在打听孟家的事。”李恒飏此时才又开了口，“在下可以助两位姑娘一臂之力。” “哦？”孟娴云发出了一个轻轻上挑的音调，也不说好，亦没有拒绝。她脸颊上现出一抹似有似无的粉红，只是这抹颜色是被气得，旁人并不能看得真切，她的食指沿着茶盖儿边沿无意识的轻轻滑动，连此事都被打探清楚了么……片刻间，她转念又想，这件事若是真的交给官府来查，定会容易得多，只是没人知道，其实寻找孟家后人这件事对于此刻的她来说，已经不再是一个紧迫而必需的选择了。 此事，无非是她初醒来时，内心充满了不安全感而想要抓住的一根救命稻草，实际上这么多年过去了，物是人非，即便找着了，也不过是陌生人罢了，还能怎样呢，这个道理她也不是不明白，只是那时的她心无所依，整日惶惶不安，迫切的需要做些什么或者说抓住些什么。 不过，对方既然已经往前迈了一步，她总要再探一探，这些人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殿下古道热肠固然令人钦佩，但若不能回报一二，我姐妹二人如何能安心呢！”孟娴云一番话说得极为冠冕堂皇，莫羽听了轻轻抿嘴一笑，低下头，继续喝茶去了。 “二位姑娘，实不相瞒，殿下帮助二位贵人也是为了成全自己。”云穗子收起了嬉笑的模样，一张清瘦的脸此刻竟有了几分仙风道骨的意味，“此番同去自有一场机缘。” “同去？是要同我们一道找寻？”孟娴云看向云穗子，“无所求吗？” “别无所求。
”云穗子正色，“只望姑娘成全这一场机缘。” 孟娴云轻哼了一声，嘴角上扬：“机缘？既然阁下这样能掐会算，可算出我是否会应允此事了？” 云穗子神色一顿，心想这问题无论怎么答都是错。 就在这时，李恒飏忽然站起了身，他看了眼云穗子，心道：师傅虽有大才，然而毕竟自幼在深山长大，之后又避世多年，性情桀骜古怪，让他与人周旋还是难为他了。他知道这两位姑娘显然是在不满，不过也难怪，任谁被暗地追踪也难以心平气和。 “这位姑娘，之前的事是在下多有得罪了。”李恒飏躬身一拜，然身上的霸气却一丝不减，“不论如何，姑娘的事在下都会照办，三日后还在这里，在下会给姑娘一个交代。至于姑娘应不应允……”李恒飏停了停，回身道：“怀山，去取一匣南珠来。” “哦？难不成殿下想要用宝物收买我们？”孟娴云眼睛微眯，轻飘飘问了一句。 李恒飏即便隔着面纱看不清楚对方的面容，也猜得到面前的人此刻定是鄙夷极了。其实他不是没有想过，要不要设一计让她们与自己巧遇，这样一来，一切便顺水推舟，至少要比眼下的境遇好过得多。 只是……他已经错失了一次机会，这一次他必须慎之又慎。 近来他常常会想起那个明眸艳丽的女子——裴知棋，他对她哪怕多上半分真心，裴知棋也不会轻易被秋痕挑唆，最后误入清风阁，落入那样的圈套。偶尔，他觉得对她不起，有时候他会想，即便不嫁给自己，至少她也应该嫁得更好才是。对于裴知棋，他真的算是一步一计了，可最后又怎么样了呢…… 想到此，李恒飏从怀山手中接过那匣南珠，双手递到孟娴云面前，他的态度最终还是软了下来：“姑娘误会了，这匣南珠只是赔礼而已。我知姑娘对我心存芥蒂，我不敢奢求谅解，只希望姑娘能给我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但若是姑娘实难释怀，又不知如何抉择的话，可否替在下问一问天意？” “这话何解？我一小小散仙如何洞悉天意？”孟娴云看了眼装着南珠的宝匣，匣子外面镶嵌着粉色水晶，透过水晶可以看见里面是一层红木，匣子散发出的阵阵幽香不知为何有凝神静气的效用。 “这里面装着数颗南海珍珠，具体多少我从未查过。三日后我们仍在这里相聚，届时姑娘只需告诉在下匣子里的明珠是单是双，若是双数，则好事成双，姑娘便应允了在下；若是单数，在下便不再勉强姑娘，如何？” 此刻，面纱下的孟娴云才露出一抹笑意，认真打量起眼前的男人。 这人身量颀长，头系着宝玉丝绦，身着幽兰长袍，棱角分明的脸上，一双眼睛生的炯炯有神。想来他往日定是尊贵惯了的，要不然岂会口上说着抱歉，神态却透着骄矜呢。 “如此，殿下岂不吃亏？”孟娴云明知故问。 匣子里的珍珠没有数过，是单是双都是孟娴云说了算，而且三日后只需说明是单是双，这一匣南珠的归处他却没有再提，哦，也算提了，他已经说了这是赔礼。 而且，三日后他还会带来孟家的消息。 表面上，他将主动权交给了孟娴云，因为不论如何，孟娴云都是受益的，她没有理由拒绝；可若是孟娴云受了他的恩，又岂会不成全他的请求呢？他仿佛吃定了她会答应他似的。 她忽然想到了一个词，叫请君入瓮。可是，她却气不起来了。 孟娴云接过那一匣南珠，露出一双羊脂白玉般的手指：“那就，一言为定了，李公子。” 李恒飏望着那双手呼吸停了片刻，终于展颜一笑，一颗心落了下来。 “还不知姑娘怎么称呼？” “你的手下没有查到么，怎得还问我？” “姑娘莫要揶揄在下了。” “叫我孟姑娘就好，这位是莫姑娘……” 就这样，三日后约见岳福楼的事情敲定了。下了楼，孟娴云还在想方才楼上的事，走着走着，她忽地停住了，月白色的绣鞋重重往地上一踏：“羽儿，你说咱们是不是太好哄了，竟这样就原谅他了！” 莫羽顿了顿，思索了片刻，大约猜到了孟娴云心中所纠结之事，于是回道：“小姐，其实也算不得什么的，他又没有一路跟踪咱们的本事，想必是到了宁项国之后，才暗中打探到了我们的消息，毕竟我们找人时并没有遮掩，想探查一二也算容易。那个春满园应该是那位冥王殿下的产业，所以能互通消息，如此而已。” 孟娴云听了，这才松了口气：“听你这么一说，心里倒是释然多了。” 莫羽手捧着匣子，凑近闻了闻：“这味道倒是比我备下的香好闻得多，方才也没有机会打开。” “是嘛，我刚才闻着就
觉得蛮香的……” “诶？”已经同孟娴云和莫羽汇合，走在前面的雪团儿脚下一停，叫出了声，惹得孟娴云和莫羽纷纷看向他，雪团儿诧异道，“怎么又在这里茬了这么多的人！” 孟娴云这才注意到前面的人群，她眉头蹙了蹙，快走了两步进到人群里面，发现正是上午那一对母女。 雪团儿也挤进人群，他站到了莫羽身前，声音听起来愤愤的：“你们这是怎么回事？我姐姐不是给了你们银子了？你们莫不是骗子！”他仰起脸哼了一声，狠狠瞪了那妇人一眼。 那妇人一脸尴尬，只低着头脸色涨得通红。 少女一愣，听闻便兀自哭了起来：“这位小公子，不是这样的！是父亲……他抢了银子，又去赌……” 人群中有叹气声传来。 “小公子，您发发慈悲，买了我去吧！否则奴家还是要受苦！”少女哭得雨黛梨花，任谁人见了，都忍不住心尖一紧。 雪团儿回头看了看莫羽，毕竟买奴这种大事他可不敢乱做主，更何况凭直觉他并不大喜欢这个姑娘。 这时，人群后面又挤过来一个清瘦的公子，他头上简单系着发带，一身青色长袍绣着附近院特有的花纹。他犹豫道：“姑娘……你……你与其这样，倒不如被好人家买了去！也免得再受着活罪！” “公子！”少女听闻，转移了目标，朝着那个清瘦的公子扑了过去，“公子行行好，奴婢愿意做牛做马，以身相报……”少女紧紧抓着那公子的衣袖，一双明眸微红，定定望着他。 “这……这……”那公子面有犹豫，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看来，她已经为自己选好主人了！”莫羽低下头，拍了拍雪团儿的肩膀，说道，“你就不必操心了。” “十两银子！公子，我爹说能卖一次就能卖两次，若是少了银子，就要打死我和母亲……”说到这里，少女颓然松开了公子的衣袖，“难道我的一生就这样了……” 不！那公子哪里见得娇花受苦，他差点喊出了声。他面带焦急，一腔热血涌动：“想我一个堂堂男儿竟无法保护一个弱质女流嘛！那我冯某人岂不枉读了圣贤！姑娘莫要自轻自贱，我……我冯某人买了你就是！”说完，那名公子爽快地掏出了银子交给了少女的母亲。 “公子……”少女缓缓起身，却一不小心跌进了那位冯公子的怀中，一时间两人四目相对，少女脸上泛起一片红色，她赶紧退了两步，“对不起，公子，我……奴婢不是有意的。” 看到这里，莫羽拍了拍雪团儿的肩膀，低头道：“好了，看完了热闹，咱们也该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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