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0(民國拾玖年)初夏 “少爷慢些走……啊呀……”大平跟在陈乔礼屁股后头直抱怨。 “平叔,你走的可真慢!”陈乔礼在前面儿走着,步伐矫健又轻快,还时不时回头嘲笑一番平叔。 陈乔礼今日可算是在街上出尽了风头,只因他穿着旦角儿的衣服,上着粉色金边短衣,下穿粉色褶裙和蓝底白纹绣花鞋,披白珍珠坎肩,腰上环红绒四喜带,直直垂在两腿之间,一走路,便摇摇晃晃的。 脸上还擦油膏和脂粉,让人一看便觉这是个女人,但他一开口,却是个男人口音,这引的过路人纷纷看向他。 今日这南京城比平日热闹,前边儿喜来饭庄老板儿子大婚,今日在饭店里搞了好大的阵仗,人们都不做事了,都在门口看人家结婚。要说这赵喜来出手也阔,一下就买了栋小洋楼给儿子儿媳妇住着。 不过陈乔礼对这些热闹却从不上赶,只觉哄哄吵吵顶是烦人。 “大少爷!今日不换衣裳?今日大小姐一家回来看咱们老爷啦……”大平急得连跑几步拦住了陈乔礼。 他一皱眉,思虑片刻,说:“怕什么?我大姐准护着我!” 那大平跺了跺脚,抹了抹脸上那豆大般汗珠,接着道:“嗳呦喂……主要是你姐夫也来,你不怕人家笑话,可老爷怕……” 大平还要在说什么,陈乔礼却不想听了,绕过他继续向前走。 两人一路你拉我扯,你追我赶的,到了中午太阳高挂之时方才回了陈府。 这陈家是个开药铺为生的,铺子名称是方正药铺,在南京城开了好几家,卖中药材,同时还给人诊病扎针。 生意做大了,铺子老板陈方正就和妻子吴氏吴宝翠一起买了个五进五出的府宅。 到了后来,就生下来大女儿陈艳心,之后就是二女儿陈洛伊,但是老爷陈方正一心要生个儿子好继承他的家业,于是吴氏就又怀了一个孩子,可还是个女儿,是陈小玉。 陈方正觉得自家中了哪般的邪,连着生了三个都是女儿,便请来神婆到府里作法,于是吴氏老来得子,怀了第四个孩子,这回终于是个男孩儿了,陈老爷高兴的都和不住嘴。 但等这唯一的一个宝贝儿子长大,他反倒不寄予希望了,只觉得他给这个家丢尽了脸面。 因为这孩子打小喜欢听戏,长大了就偷跑出去唱戏,还扮成女人样子在戏台子上扭来扭去。旁人都暗地里笑话陈家生了四个女儿。 到现在,陈方正已经把要求降到底线。不求儿子能帮上铺子什么忙,只要三不沾就可以——不沾大烟纸烟,不沾酒,不碰风月场上的女人。不过好在这三点陈乔礼从未有心思碰。 大姐早早结了婚,丈夫是李云天,两口子一起帮着打点铺子里的生意,前些年生了一个儿子,叫李鸿德。二姐三姐都没出阁,人们都开玩笑说,四妹陈乔礼也没有出阁。 陈乔礼一进大门,就被他爹逮了个正着。 父子俩对视一眼,见陈方正满眼怒意,他立刻识相的躲开这可怕的目光,但又不敢挪动半步。 陈方正那原本背在身后的手往陈乔礼鼻子上一指,呵斥道:“你小子!整天在这里给我雌雄难辨的!” 李云天和陈艳心在一旁坐着看戏,憋着笑嗑瓜子。 他只是低着头,手指头还缠假辫子玩儿,摆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 “你娘生了三个女儿才生出来你,没想到却是个不男不女的!” “那……她大可不必生三个,只生我一个便儿女都双全了……” 大姐陈艳心再也憋不住了,一下子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手里的瓜子都撒了一地。 陈小玉从内院出来,见着他说道:“嗳呀,你回来啦!” 陈乔礼听着是三姐的声音,便一下子觉着自己有了援兵,终于不是一个人孤身奋战。 他们年龄相仿,素来关系甚好,老爷每次骂陈乔礼的时候,陈小玉就在一旁护着他。 “姐!”他抬起头,向陈小玉投出充满希望的目光。 陈小玉望了眼那满是星星的眸子,顿时明了了他的意思,便冲他微微抬抬下巴又撇撇嘴,正要走上前去替他解围,却被陈方正看破了。 陈方正摆手,“诶诶诶,你去招呼人们去堂屋吃饭,你二姐呢?” “厨房里忙着呢。” 陈小玉被她爹这样支走了,只好偷偷向陈乔礼撅嘴,表示自己也无能为力。 院子里只剩下父子二人,陈乔礼最怕这场景,只觉得背后发凉,头皮发麻,自己的大限之日便是今日。 “你让我

说你什么好……日本人打进来了,危险的很,尤其是戏台子,他们常去听……你说你,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被他们抓起来去给他们唱戏去……爹怎么活啊……” 这还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听爹说这样的话,突然觉着自己的爹老了许多。 陈方正扶着腰缓缓的在凳子上坐下,又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爹您放心,我死也不会为那日本鬼子唱戏的。” “哎呀!我说的是这个吗?爹不管你给谁唱,爹是怕你丢了你这条命……” 陈乔礼心想,就是在台上唱,也要拉上几个日本人偿命不可。 陈方正也后知后觉自己刚才的一番话太煽情了,便尴尬起来,眼神也略有躲闪,于是挥挥手打发陈乔礼去换好衣裳准备吃饭。 他一换上长衫大褂,倒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全然不似刚才那般像个美娇娘,而是个眉清目秀、意气风发的陈小爷了。就连坐姿都和穿女装时完全不同,腰背笔直,两只手还放在膝盖上边儿,有时还把长衫撩在一侧,就架着腿坐。 一家人都坐在这堂屋里吃饭,座位便也没那么考究,随意落座,以吃得高兴为主。 陈家老爷抿了口酒,随即和自己大女婿说道:“云天啊,最近你们那边的铺子生意怎么样?” 李云天看了看陈老爷,又看了看陈艳心,心里不由得犯了难,但在这热闹喜庆的场合,他反倒将事实瞒了住,说:“嗳呦,那,简直是手到摘来!” 陈艳心也跟住笑,可这小把式怎能瞒得住陈方正呢?他一下子把酒杯重重的放在桌子上,看着他们夫妻二人说:“少瞒着我,铺子里遇麻烦了便说,别在这海里胡天的。” “大姐大姐夫,发生什么了?”陈乔礼咽下嘴里的菜问。 夫妻二人被全家人的目光逼得不得不说出实话,原来那边的昌瑞药铺最近请来说的人来在铺子门口讲这药铺的来头,说的牛鬼蛇神天花乱坠,吸引一大批人来听,听过了自然就进铺子里头买,因着不能白听人家的评,一定要买些东西面子上才过得去。 但一买,发现铺子里头的东西物美价廉。近些日子,这铺子又搞出幺蛾子,在门口搭了个戏台,请戏班子去唱戏,还专唱日本人爱听的戏,那些军爷们整日去那里,就是没病也要买药。 陈乔礼只觉着这昌瑞药铺坏了规矩,愣是把药铺的后院闹成了个欢娱之地,还专给日本人唱戏,丢尽了中国人的脸面,实在是为了钱而不要脊梁之鼠辈。 他和陈方正一起拍了拍桌子,几乎是同时拍的,所以二人对视一番,不面有些尴尬。看得出,在这方面,他们爷俩是一条心。 “呵,多大事,他们办戏台,咱们也办,咱们家有陈小爷,还怕比不上他们?”陈小玉放下筷子插起了腰,一脸不屑的说。 陈方正要反驳,没想到却被陈乔礼抢前一步,“药铺是药铺,唱戏是唱戏,不能坏了老祖宗的规矩,再者说,我不给日本人唱戏。生意场上讲求老实做生意,他们这样,走不长远。” “那,那怎么办?乔礼,你想个法子,你鬼点子多。”陈艳心说道。 “啧啧啧,什么叫鬼点子?” “嗳呀,你就当我彼时说错了话。” 陈乔礼用指节碰了碰鼻尖,又扫视这一桌子人,转头正声道:“爹,您什么意思?” “交给你去办。” 陈方正其实是想到法子了的,但他却不说,只是想看看自己儿子在经商一方面有没有头脑,又或是有意试探。 “好,我明日就去那铺子里头看看。” 陈乔礼应下了,一家子又高兴起来,开始围着桌子吃吃喝喝。 入夜,陈艳心和李云天便准备带着孩子回虎踞关,他们住的地方离这里还是有段距离,于是备了辆马车,让车夫在门口候着。 陈家上下出来送走了他们后,陈乔礼便独自一人在院子里待着,躺在吊床上怔望月亮,一只腿还耷拉在外面,整个身子也跟着这吊床晃来晃去的,在旁人看来真是好不潇洒自在,但他心里却想不出什么对付昌瑞药铺的好法子。 一面哼小曲儿,一面赏着月亮。今晚的月亮被几缕云层蒙住了些许,像是香蕉被划开几道口子,露出里面的肉一般。 这边平静,可在南京城郊,就和这完全是两幅光景了。 “唉唉唉唉,走快点儿!”一个男人粗糙沙哑的声音划破了黑暗之中的寂静。 这天是那种将亮不亮的,黑暗之中还有些淡蓝色,蓝色中又有点白在里面,这天气十分混沌,像是憋了一股雨。 路上行着一群女人,被几个男人推搡着艰难的向前走,路面坑坑洼洼又满是泥土,使得

路上的女人走几步就摔倒好几个,但那些男人似乎不懂得怜香惜玉,只是粗暴的将那些女人拉起来,呵斥她们为何走不好路,且命令她们继续向前走。 其实这些女人,是从前边城郊里来的,年龄都在二十多岁左右甚至是更小。 前些日子日本军队进了村子,抢了村里人家的钱财,杀了男主人,又□□了妇女,但是当时却放过了这些二十多岁左右的女人们,把她们绑起来送到城里妓院献给皇军。 所以这些女人们衣着打扮都不好看,甚至还往脸上抹灰,生怕日本人看中自己,一路上还哭哭啼啼的,但又不敢发出声音。 “小红姐,喂,小红姐……”张思乔低着头小声的说着。 傅小红听着了她的声音,但却不敢回应,只得老老实实低着头走着,她怕极了,浑身发抖,哪里还有胆量和张思乔说话。 张思乔见状,便也不在多说什么,和那些女人一样,向前走着。 所有人都不知道要走多远,要走到哪里去,甚至是死是活,都不知道……未知的总是最可怕的。 不过她虽不言语,但心里依旧盘算着逃走,也一直想着对策和计划。 进了城里已是早上,街上有一些出来赶集市的人,还有在街上巡视的日本兵。 看见这一批被绑的女人,人们都像她们投向怜悯的目光,可人人却只看一眼就立刻转过头去做自己的事情,像是这些女人不存在似的,只因他们都清楚这是要献给日本人的,谁又敢救? 她弯腰走,见人也渐渐多起来,便心中暗喜,觉得这是个逃跑的好时机。于是装得一副十分痛苦的样子,弯腰弓背,手还紧紧捂着肚子,五官都要挤在一起。 “唉哟哟哟!嗳呀!我,我,我肚子疼,上个厕所,马上回来。” “不行!你怎么事儿这么多!”那人表情十分狰狞,吓得旁边女人连连后退。 其实,她的腿也软了一下,但一想到他并不会把自己怎么样,也就深呼了口气,继续演着,说:“嗳呦……不行了憋不住了!我这样让皇军老爷见着,骂的是你不是我!嗳呦……憋不住了……憋” 话说到一半,那人就喊“滚滚滚!快去快回!跟上队伍。”言罢,还推搡了一把。 她踉跄几步,但面上堆着笑,“唉!好嘞!”还给那人连连鞠躬,随后一扭头就跑到了后面拐弯口的巷子里。 待走远,四顾没日本人,这才骂道:“我呸!你就是日本人的一条狗!下贱货……呸呸呸,真晦气!” 心想,自己一会儿不回去,定是要派人来抓的,抓住了可没有好下场,这么多日本人,她根本逃不掉,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 陈乔礼今日穿着一身儿黑色的对襟马褂,里面套着米白色丝绸长袍,手中拿一折扇,时不时将扇子打开来扇一扇。 “平叔,爹,我去姐姐姐夫的铺子里看看!中午不回来吃饭!” 言罢,又招呼小厮,“别跟着。” 小厮点头应和:“好嘞少爷!路上小心!” 他没有回头,只是摆摆手,快步走出院门,上了车。 阿荣看了眼观后镜里的少爷,客气一问:“少爷,去哪里?” 他对上阿荣的眼睛,靠在椅背上慢慢道:“去虎踞关的那家药铺。” “好嘞少爷。” 伴着发动机启动的声音,汽车一吐气扬长而去。 啪——的一声,他将那扇子飞快的折起来,又用这木制边骨怼了怼玻璃车窗,看向窗外。“嗳……街上愈发乱……”他叹了口气,自觉无能为力,也不忍再看下去,便猛地放下扇子,一个人气闷闷的坐着,一动也不动。 到了铺子里,就看到一片荒凉萧条的景象,铺子里只有一个算账的人在那里支着脑袋睡大觉,看病的大夫都不来坐班,自然是也没有人来买药。 虽说买药的人少是好事儿,但这一个人也没有就未免也太反常。 “乔礼,你来啦……”陈艳心带着鸿德进来。 她知道今日弟弟回来铺子里头看看,却没想到这样早,本打算中午来等他,现在一看,倒是自己来晚了。 “嗳,姐,鸿德。”他抬手浅笑少顷。 “你也是亲眼见着了……唉……你看看,以前的老主顾都去了那家。” 陈乔礼也没有回答,只是拉上鸿德在铺子里头玩儿。 “来,鸿德,你看这个算盘,我给你拨拨。” 他随便划拉着算盘,陈艳心见他这样便一下子生气了,说道:“你干什么呢?爹是让你来想法子的,你到好。鸿德,过来,

别跟你舅舅一块儿胡闹。” 李鸿德看他娘生气了,便低着脑袋一声不吭的进了里屋去写作业。 “姐,你别急……我打算去他们铺子看看。” “看什么?” 他用扇子抵住下巴,“看戏啊,嗳对了,什么时候开始唱?” 陈艳心被气得说不出话来,但又不想骂,只得自己憋着口气,一跺脚,“你自己去打听去!我看着孩子。” 说罢,她也转身进了里屋。 陈乔礼见没人搭理,自觉无趣,也就一个人摇摇晃晃走到昌瑞药铺。 款步走到门口,又忽的一下打开扇子,慢慢的扇着,进那铺子里头看。里头乌烟瘴气各式各样的人都有,就是没有看起来病怏怏的人,这点真是讽刺极了。不过这里的药倒是长得很大个,成色质地都很好,琳琅满目的在柜子里摆着。 陈乔礼背着手,缓缓踱步,细览玻璃柜子里的药材,嘴里还念叨:“牛黄牛膝牛蒡见愁……手参毛鸡……毛茛毛姜升麻升登丹砂丹皮丹参乌茜……乌韭乌药乌头……乌桕乌梅……方海六曲元……蛤仁杞双花双皮水花……水萍水韭……水莽水蛭巴豆玉桂玉竹玉金甘松……嗯……还挺全……” 店里伙计见他一直待在这里,就上前十分客气地问:“这位爷,您要点儿什么?” 陈乔礼回了个神儿,方才发觉有人同他说话,愣了愣,说:“哦,我是来听戏的,你们家戏台子呢?我怎么没见?” 那人一听是来听戏的,就变得更客气了,甚至开始点头哈腰,“哦哈哈哈,在前边儿,前边儿,我带您去!” 他轻轻点头随伙计一道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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