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相宜 “思……思乔姐!”小梅跑到她身边,气喘吁吁的说道。 “怎么了?”张思乔。 “我爹最近身体不舒服,你快去这条街上看看,有没有卖药的地方,给他抓几副治头痛的药来。”关小梅说道。 她想也没想就答应下来,到房间换了身儿衣服就小跑出门去。 待她走后,小梅摆出一副看戏的表情,又转身对戏台子后面那藏着的一群人喊道“出来罢!思乔姐走了!” 后面的人一溜烟儿的跑出来,各个都和关小梅一个表情,云香问道“你怎么说的?” 关小梅说道“说我爹病了。” 云香又说“你确定今日陈小爷还在那里?思乔能碰着他吗?” “你就放一百个心好了,肯定能,咱们就等着他们的好消息罢。”关小梅一脸自信。 随后小吴又摆手,“大家都散了吧散了吧,别思乔再返回来,看见咱们一堆人围在这里……该露馅儿了。” 大家都点头答应,各自忙活着自己的事情。 张思乔一出门就觉得不对劲儿,既然是关力张病了,那为什么小梅不买药?而让她去? 再一想这附近便有家方正药铺,猜着,一定是让她去见陈乔礼,为躲他的缘故,决定避开那家铺子,自己另寻地方。 走到街上后,发现今日的人格外少,熙熙攘攘的,她觉得奇怪,又往前走,才发现原来人们都聚在前面,好像围着一个摊子。 她微微垫了垫脚,仰首望去,却什么也看不见,只能看着人们的后脑勺。 好奇心作祟,她也走进了人群,拍了拍旁边的一个男人问道“这是干什么的?” 他转身答“哦,是开药的,价钱很低,是个极年轻的医生。” 又向前挤了挤,就看见陈乔礼正埋头写着病历,旁边放着一把展开的扇子,也顾不上扇。 她一惊,也没有想他为什么在这里,就本能的要走,这时候,陈乔礼一面抬起头来一面说道“拿着这个”话还没有说完,就看见了她。 他一顿,后又是心中暗喜,但绷着脸不表现。就这样互相看,仿佛时间都停滞。 就在她转身要走时,他倏的起身,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去一把抓住她那纤瘦的胳膊,手足矣把她的胳膊都环住。 结果,他还是憋不住内心的喜悦,笑了出来,“你终于来找我啦。” 她只得无奈解释“没有,我是来抓药的。” “那你在这里拿药罢。” “我去别处。”她挣开陈乔礼的手,却又被他抓了回来。 他说道“就在这里,你等着我。” 她看了一圈周围等着的人,也不好意思再多言,只便低声道“那我在前边那个茶楼等你。” “你坐我旁边等。” 怕她不想等,待会儿偷偷跑走,便想出了这样的法子。 陈乔礼拉着她的胳膊,把她带到那张长板凳上坐下,刚好坐的下两个人。 她看着前面的人,有些不自在,坐在这里,离得他这样近,怕让人误会。 于是一转身,背朝人们坐下。 他侧过脸偷偷看向她,嘴上又是不自觉的泛起微笑,眼下的卧蚕如月牙。 她一双细腿交叠,拿起桌上的折扇自顾自的扇,神态略显闲散,像在出神。 两个人就这样面朝两个方向坐着。 猜到了是小梅为她设的局,再加上她爹的身体一向好,怎么可能突然病?想到这里,也就不急着买药,开始耐下性子来等着陈乔礼。 她又偷偷侧眸看了眼他。 俨然一个年少傅粉的少年郎,眉眼清眷,鼻梁高挑挺翘,低头奋笔疾又抬头给人看病的样子属实好看。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他如此认真,完全不像以前那个心目中的爱闹爱玩儿的大少爷。 这几日的南京城终于见了晴,太阳出来照着古城,有一种湿热的感觉。 细瞧一番,看见他的额头上有些细小的汗珠,又见他忙得没有空拿袖子擦,就拿手里的扇子给他扇。 手腕儿一起一落,就这样轻轻扇,把微风徐徐送到他脸上。 他觉见一阵清凉,便转头去看,原是张小姐为自己扇风,这实在是预料之外,也是做梦都想的。 心跳有些快,脸也稍有绯色,不知是天气太热的缘故,还是看着她的缘故。 陈乔礼笑了笑,继续给人看病。 到了下午一两点钟

,正是太阳毒辣之时,街上的人也将近没有,陈乔礼起身,“咱们走吧,我今日收摊了。” 她也起身,“桌子呢?搬到哪里?” 他摆摆手,“就放在这里罢,下午府里的人来给我收。” 说罢,又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钱袋子,“你看,这是我这几日赚的钱。” 她拿过来端在手里,俯首打开来看,“还挺多的。” “我们去附近的城郊里,把这些钱分给村民们。” 她有些惊讶的看着他,实在没有想到陈乔礼还有这样的善心,南京城郊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那里确实是有很多揭不开锅的人家。 他冁然而笑,说道“和我一起走罢。” 她想着,是许久没有回去看了,也不知道那些村落怎么样了,还在那里吗?认识的人们还在吗? 很思念,但又极害怕,怕去了以后早已物是人非,变得不认出,可总归还是要去看的,不能退缩,也不能自欺欺人的躲一辈子。 陈乔礼俯身正正对上她的眸子,“走吧?” 她坚定的答“走。” 坐上电车,上面只有他们两人,车慢慢开着,窗子缝儿里钻进一股股暖风,吹动她脸上鬓角的碎发,若是挡住了眼睛,就抬起手来将头发稍微往耳后拨拨,随后转身趴在座位靠背上看着窗外的风景。 外面的街巷人很少,大约是怕中暑发寒热的缘故,汽车倒是有一两辆。 她看的出了神儿,仿佛时间静止了一般,已经完全停留在自己的思绪里。 再回过神儿来,一转头,便看到他累得睡着了,还仰着头靠在座位上,手里紧攥钱袋子。 大约是他热得在睡梦中解开了扣子,领口松垮垮的耷拉下去,清晰可见那凌冽的下颌线,露出白皙修长的脖颈,再往下是半截锁骨若隐若现。 她忽的脸红,蹦出来使坏的想法,慢慢的靠近,手刚一碰上钱袋子,他就惊醒了。 陈乔礼眯着眼睛,还有几分的睡意,怔怔的看向她,许久才说道“到了?” 她摇摇头,说道“没有,你睡罢,到了我叫你。” 陈乔礼看着她,觉得张思乔对自己比前些日子好了许多,于是一下子睡意全无,坐起来说道“不睡了。” 她也没有回答,又转身向窗外看去。 一路上再也没有什么话,但一点也不尴尬,这样的气氛只有平静,还有令人心安的安详,又好像他们达成了一种默契似的。 到了城郊附近,张思乔方才说“快到了,咱们下车罢,下了车走进去。” “好。”陈乔礼回答。 下了车,一起走在城郊的小路上。 这条路比城里的窄多了,大概只能过得去一辆马车,路旁也是水稻田。 一排排的水稻绿油油的立在水里,风一吹,就齐刷刷的朝一个方向摆着,还有唰唰的声音,她最爱听这样的声音。 小路曲折蜿蜒,周围有一户户的人家,看起来很是平静,和那日日本人闯进来完全不同。 她轻轻叹息,找着有没有她认识的人。 陈乔礼看见旁边就有一户人家,应该还有人住着,便走过去,拿起钱袋里的一些钱,轻手轻脚的塞进门缝里,之后又走到路上。 “怎么不敲门?”张思乔看向他问道。 他没有说什么,只是看着她笑笑。 他一笑,她就不自在了,心里涟漪又是一片一片,不知道为何,下意识的把头偏向一侧。 陈乔礼送完钱,这才顾上思考自己的事。 是不是自己那日表达的不清楚,她没有明白? 那些话未免太含蓄了些,为什么要那样含蓄?实在是没有必要,是想要掩饰他喜欢张思乔的事实吗?再多的掩饰都是徒劳,甚至是一种软弱的表现,简直烦透自己如此。 路边有一条小河,安安静静的留,水声潺潺。河上有一架拱桥,拱桥上行有马匹和货车。 他走在她身边,清晰的感受到她那只手就在自己手边,影影绰绰,和梦里一般。 很想,十分想,忍不住的想抓住她的手,紧紧的,牢牢的抓住。 顺着想法,他突然深吸一口气,心里默念,一定可以抓住她的手。 张思乔看向他,以为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做一番心里建设,陈乔礼猛地一下抓住了张思乔的手,与其说是抓住,不如说是握在他的手里。 她的手很小,很暖和,手心软软的,手背和手指好像还抹着护手膏,沁香细腻。 <

> 她没有急着缩回手,而是转头看向他,好像早就知道他要这样做似的。 他也侧首看向她,明朗的笑笑,但她好像故意回避他的眼神,将头一转,看向远处的稻田,又开始看着稻田傻笑。 但是,渐渐的,默不作声的,她的手也抓紧了陈乔礼的手。 “如果我要是……不能进陈府,或者是你家人不让我进,你该怎么办?”她看向他,问出心里积压已久的烦恼。 他向她靠近,干脆把她的胳膊挽起,只隔几拳距离,一本正经的说道“父母之命我最厌烦,如果真那般,那我就……强娶豪夺,蛮不讲理的把你娶回家,让你整日待在我身边,就像今日一样。” 说着说着,就被自己的话给逗笑了。 她也是笑着,但却不说话。 手拉着手并排走,他只希望时间过得慢一些,再慢一些,这样,他就能永远拉着她的手了,和她一起走在这僻静的小路上,看着远处的风景,晒着太阳,真是这些年以来最开心的时候。 “我一路上没有遇着认识的人……也不知道他们去哪里了……”她四顾,蹙眉叹息。 他叹了口气,“或许逃去了别的城市,或是和你一样,在这个城市的某个地方,过着自己的日子罢……” 她看向远方,嘴里嚷嚷,“但愿如此罢。” 他撤回了手,从口袋里拿出那张写着“陈小叶”的红布条来,举到空中,说道“你看,我随身带着,因为是你为我求的,它一定可以保佑我一辈子平安无事的,不过……” 话顿了顿,他又笑着,转头看向她,“不过这名字写错了。” “什么?错了?”她大为震惊。 “嗯……是爷,不是叶。” “应该是那日帮我写字的姑娘听错了罢。” 正想要拿走他手里的那祈愿条,没料到他却忽的放回口袋里了,她问道“写错了为什么还拿着?” “留作纪念呗,我在身上放一辈子。” “好,我监督你!不能有一日不带。” “放心好了,我一定做到,我,我把它缝在衣服上!” 她捂着嘴笑出声来,看向他那五指微曲的手,又听了几声自己的心跳,随即将手指蜷缩成一个小拳头,钻进他手里的那方寸之地。 心里像被蜜糖水浸泡,她已经完全忘记那日自己在戏班子里说的那些个门当户对的话。她觉得,他们一定不会分开,也一定不会有任何人可以把他们分开。 -- 到了南京市区,陈乔礼把她送回戏班子,进门的时候,他们还拉着手,张思乔怕羞想挣开,他却抓得更加紧,为的就是让大家都看到他们现在是何种关系。 虽然大家早就猜到了这个结局,但是亲眼看见他们,还是免不得有些惊叹。 刚刚在一起的恋人总是不想分开,一下也不可以,总认为分开一小会儿都是一种煎熬。 所以他临走的时候,还在门口看了好一会儿,颇有些想要留宿此处的意思,好在她走上前去,说道“快回去罢,你爹娘该担心你了。”说罢,又狠心把大门关上。 院子里的人又偷偷的躲在戏台子后面看着他们两个,看看最近时新的谈恋爱到底是怎样,现下一看,确实和以前包办的婚姻大有区别。 -- 夜幕降临,陈乔礼便一个人躺在吊床上望着夜空发呆。 今天晚上的夜空格外清朗,天上像是被墨蓝色的颜料染了好几遍一般,中间还点缀着繁星,闪烁着,像快要灭的小灯泡。 晚风比今日上午的更加清爽凉快,吹得人格外舒服。 陈乔礼抱着思量“如果现在思乔在我身边就好了,她会和我一起看天。” 同时,又觉得自己十分幸运,下午拉着她的手,她也没有生气,更没有挣脱,还同意了和他在一起,简直比中彩还高兴。 -- 第二日清早,陈方正在房间里准备给人看病,收拾一番桌子上的东西,就听到门外的一群人议论着,“去虎踞关的那家铺子罢,看完病还能听戏呢。”一个女人说道。 又一个女人回答“可这里有陈方正啊,他可是有名的大夫。” “那里可是连着唱了好几日的大戏,今天是最后一天了,有名的戏班子,再不去可没机会了!” 旁边的一群人七嘴八舌的嚷嚷着,“哎呀走吧走吧,去那家,反正都是他陈方正的铺子。” “也是也是,在哪里看不一样。” “走吧,坐车去。” 紧接着就是一阵混乱的脚步声,鞋

子踩在木地板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听得心慌。 他手里的钢笔径直摔在地上,笔在地板上一直滚动着,直到撞上了墙方才停下。 根本没有料想到自己的铺子会和那许昌瑞一样,也根本没有想到自己的女儿女婿把这虎踞关的铺子搞得乌烟瘴气。 这一切对于陈方正来说,是一个极其突然的打击,像一个锤子或是榔头突然直直的砸到他的头上,他毫无防备一样。 自己的大女儿一向安分守己又很听话,自己的女婿更是他亲自挑选的。 怎会如此? 如今已经十分年迈了,心脏早在几年前就得了病,到了十分难受的时候便偷偷给自己塞一颗药吃。 他双手颤抖着,脸色发青,嘴唇发白,眉头紧锁,呼吸也一下子困难起来,像是快要溺水一样。 手抽了一下,马上又紧紧的抓着胸口,声音虚弱的说“来人……来人……药……我的药……” 然而外面一片混乱,没有人能听得见。 只好在椅子上痛苦挣扎,艰难的爬起来在桌子上一阵翻找。 直到桌子上的瓶瓶罐罐都被打在地上,发出玻璃碎裂的声音,外面的人这才听到动静,可赶进来是却为时已晚,陈方正已经摔倒在地上,昏迷不醒。 德海见着脸色惨白,吓得险些不会说话,连滚带爬的将陈方正扶起来,拿起桌子上的电话就联系了陈府的私人医生,又喊“快来人!陈老爷晕倒了!快来人!陈老爷晕倒了!” -- 陈乔礼今日没有悬壶济世,一大早就去了明德苑找张思乔。 她为他开了门,说道“来这么早呀,他们都还睡着呢……” 她看着像是醒来好久的样子,穿着蓝白色倒大袖旗袍,头发整整齐齐的披在肩上。 陈乔礼进来,挽上她的胳膊说道“你怎么也起这样早?” 她没有回答,走到前面又把大门锁上,抿了抿嘴,憋住笑,“我?我想着你一定早来,所以我便早起了。” 他轻轻一笑,微微偏头,这次所性不挽胳膊,直接把她拢在怀里,问道“那便是等着我来喽?” 在他怀里望着他,自己的那点心思像天上的泡泡一般被他戳破,面颊一绯,却仍旧嘴硬“我可没有那么闲,我日日都起得早。” 静静的看着她在这里进行苍白无力的辩解,他不由得噗的一声笑了起来。 就在此时,大门咚咚咚的响个不停,外面是大平的声音,他嗓音沙哑,“少爷,你在这里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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