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姜的嚎叫掀翻屋顶,血和汗的混合物浸湿被褥。 “不生了,我不生了,四妹妹求你,叫郎中拿落胎药来打了它!哎呀!这疼,还不如死了好。” 她对周遭东西都充满恨意,尤其是肚子,十根指头拢在高耸的肚皮上,使劲往下摁。 “孽障,你还不出来,真要害死我吗?” 孩子露出了脚,甄宓心想坏了,自古妇人生孩子都是头先出来,这脚先出的十有八九母子俩都活不成,她默默做了放弃的打算,想着事情完了后把甄姜的尸首送回到无极县去。 甄荣的袖子捋到腋窝,俯身在甄姜□□,抓住婴儿的腿使劲把它拉了出来,婴儿皮肤铁青,双眼紧闭,没有声音。 甄宓瞥了一眼,说:“死的,裹住放到外面去吧。” 甄荣却不信邪,把婴儿倒拎着拍了几下,还是没动静,她掰开它的嘴,手指伸进去,边鼓捣边唠叨:“你怎么不哭?怎么不叫?我妹妹辛辛苦苦怀胎十月你连句娘都没喊就要走?” 手指抠出来一团秽物,婴儿咳了声,然后大哭不止。 “好了,好了,这下没事了。”甄荣把婴儿用棉被裹好放在怀里轻轻拍着,转脸再看甄姜,吓了一跳。 甄姜好大会没出声了,她僵直着身体,皮肤已经没有了人的颜色,两眼呆滞,用嘴向外吐着似有似无的气,甄宓问她什么,都仿若没听见。 “不中用啦。”甄荣双腿一软瘫倒在地,可手上的婴儿朝天托举着,并没有摔下来,“我要知道有今日,当天灌你几碗藏红花,把这孽障打下来,随便找个男人把你嫁了,也好过这个下场。” 她把鼻涕擤到地上,骂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勾引姐夫,就不知道老天爷要降下灾祸吗?现如今你两手一撒潇潇洒洒地死了,我带着它却怎么办?袁大哥还在许都呢。” 甄宓透过窗户望了望外面,说:“大姐别说这些没用的,袁绍的人就要到了,快想想说辞。” 甄荣目光垂下,生无可恋地反问:“还能有什么说辞?” “保命的说辞。就说你与袁凤行感情失和,不知道他在外头做的那些事,就说他对你本没有男女情意,因你是袁熙的大姨子,故而才纳到家里,利用你探听袁军的内幕消息,最好再骂袁凤行几句狼心狗肺之类的,叫袁绍把心里的气出了。” “你的话不对,袁大哥是爱我才纳我为妾,我若是真照你教的说了,不仅是冤枉了袁大哥,也是辱没了我自个。” 甄荣的眼神中同时有绝望和解脱,她的手指触摸着甄宓的手臂,“四妹妹,我真的不怕,能叫袁大哥永远记得我,死这件事是很值的。只是,往后甄家人就剩你一个了。” 袁绍派来的人到了,个个穿甲带剑,英武不凡,为首的是个胖子,高昂着下巴,进屋时甄荣甄宓只看到两个鼻孔。 “袁凤行吃里扒外,勾结曹操,出卖军情,奉将军命令,将其家眷押往府衙处斩。”胖子宣告完毕,环视四周,脸色一下变得更加难看,“就剩你们了?其他人呢?全跑了?” 胖子向前一步,没出鞘的刀指着甄荣问:“你是袁凤行什么人?” 答曰妾氏。 “那她呢?”这回没出鞘的刀指着甄宓。 “她不是这家里的人,是我的妹妹。” “别拿这话诓我,既然脚站在这里,就是这家的人,来啊,一块绑了,再去院里其他各处都搜搜,是人就给我逮住,别管是串门还是借酱油的,就这两大一小不好交差。” 小兵拿出绳子就要绑人,甄荣挡在甄宓前面大声斥问:“你们也不问问她是谁,就敢抓。” “跟袁凤行沾边的就抓,别说是他小姨子,就是他老母,也得捆上带走!” “你就没听说过袁凤行和袁将军沾些亲戚吗?我叫甄荣,这位是我的妹妹甄宓,她丈夫正是将军府世子袁熙。” 麻绳落到胖子脚下,胖子颈椎上的毛病顿时不药而愈,脖子和下巴都回到正确的位置上,两手拱在一起拜道:“少夫人赎罪,在下愚钝,忘了这档子事了,天寒地冻容在下套辆马车送少夫人回去,这里不宜久留。” 甄宓挑了挑右边眉毛,“我在这里,你也要捆人杀头吗?” “哎哟少夫人,别为难在下了,将军亲自下的令,我又没有第二条命,怎敢违抗?” “我当然不是叫你违令,只是这里头有些不能说与你知的隐秘事情,容我回府向将军秉明,他定会留我姐姐一条命另有用途,你要是把她捆走砍了,将军反悔时,砍掉的头可装不回去了,他能不怪罪你?” 胖子想了想,说:“谁能承受将军的盛怒?少夫人一番提醒,挽救小的于水火,感激不尽,只不过

人我还是要带走,到了牢里好吃好喝伺候着,头暂且不斩,听少夫人的音信再说。” 胖子先恭恭敬敬送走甄宓,后请怀抱婴儿的甄荣上路,临走多瞅了一眼发现床上还有个人,掀开血淋淋的被褥不由捏住了鼻子,吩咐左右连床一块抬走,“我摸着还没凉透,回去灌她几壶参茶,把命吊起来,万一将军不改初衷,还是要杀,多杀一个也显得我本事些。” 晚来风急,碳炉把屋子烤成暖黄色,袁绍与爱妾对饮,穿着单衣仍觉得热,爱妾用袖子拂了拂袁绍的脸,“瞧将军这一头汗,简直比二十岁的少年郎火力还旺盛。” 到了袁绍这把年纪,听到有人这么夸他总能感觉快乐,他揽过爱妾的玉臂,喝掉她杯里的酒,“本将军马上榻上,都堪比二十岁少年郎,今夜良辰美景,酒意醉人,美人不如再给我生个儿子。” 爱妾撇过头,装作难过的样子,逼的袁绍一个劲地问怎么了。 “白天在大街上,看着将军手下的士兵押着一个妇人和刚出生的婴儿,要下狱处斩呢,妾为人母后,见不得这种场面,每每忆起那画面,总是想哭。” 袁绍心中明了,“那是叛将袁凤行的家属,他带曹子桓烧了我的粮仓,叫我败了官渡这仗,单杀一回还不能够解我的恨。” “将军。”爱妾坐在袁绍腿上撒娇,“人家就是看不得嘛,打仗的是你们男人,叛变的也是你们男人,妇人和孩子有何过错?那叫什么凤行的既然不顾老婆孩子叛逃去了别处,可见心里没有她们,你此时杀也好剐也好,刀是落在不被在意的人身上,并不能使他心疼难过啊。” 袁绍颔首,摸了摸胡子。 “将军威名盖世,手下成千上万的能人异士,何愁没有大败曹孟德生擒袁凤行的那天?不如咱们饶了他在邺城的家眷,好好养起来,养的白白胖胖,等擒获袁凤行的那天,叫他在家眷面前受尽屈辱而死,不是更痛快,更解恨?” “爱妾一席话有醍醐灌顶之效,这种死法叫他转世投胎后都不得安宁,来人!”袁绍唤部下入内,交代道:“速去府衙,停止对袁凤行的家眷行刑,将她们遣回原住处,吃穿用度由将军府供着,派人严加看守防止外逃便可。” 次日清早,袁绍爱妾见到甄宓,挤挤眼睛悄声说:“你要我做的事成了,他日我有事求到你跟前,可不许推脱。” 话说另一边,甄姜被灌了两壶参茶后,竟然睁开了眼,茫然无措地看着阴冷潮湿的监牢,不知身在何处,她听到婴孩的啼哭声,又听到女人哼着小调哄婴孩,强撑着病体使劲喊了声:“甄荣。” 甄荣在另一间牢里关着,听到有人叫她,本来是盘坐着的,吓得站了起来,在狭小的地牢里乱转。 “谁?甄姜?你死了便赶紧去投胎去,为什么还来纠缠?孩子我会替你养大的。” “别做梦了,那是我的孩子,还给我。咳,咳,我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吁,你自己没本事,就想拿孩子去讨袁大哥喜欢,袁大哥即便将来因为孩子的关系多看你两眼,也只当你是个奶妈子。” “胡说!我与袁大哥少时相识相恋,经历过分别重聚,你怎么会知道这里头有多少故事,多少情义?” “真有情义,咳,你这会怎么会在地牢里?他怎么不来救你?” 甄荣把铁铸牢门晃的叮当响,“你还不是一样?!” “我与他相识才多久,图的只不过是一点照顾,一点爱怜,我所求的都已经得到了你”甄姜猛烈地咳嗽,下面的话一时就说不出了。 甄荣这才醒悟过来妹妹没死,她把婴儿抱的更紧,生怕别人抢了去似的。夜半时,那个胖子将领来到地牢,嬉嬉笑笑地解开门锁,要送她们回家。 “得亏我留了心眼子,没立即行刑,不然你们脖子上的那玩意,这会早在地上滚成土疙瘩了,随我走,马车套好了,里头点了炉子,不会冻着分毫,哟,这位夫人已经能下床了,可见我的参茶有用,再带上几壶,回家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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