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5 双胞胎在门口左右推搡，终是一起抬手，敲了敲门。 里面传来声音，两人进门时撞了下对方，最后伊拉先迈进门内。 修道院长办公室里，虽只有一座木制的圣母像位于架间，却是除礼拜堂外最奢华的地方。 它是修道院内唯一铺了地毯的房间。 这块地毯是信徒的捐赠，以奥沙克的羊绒为主，镶有密密匝匝的金线，纯手工编织而成，图案是十字纹样的伊甸园生命之树。 众人戏称它为“逃亡经费”，不无道理。 双胞胎进门时，芭拉修道院长正在桌后，和管理财务的柳德米拉修女确认着账本。 两人在旁边坐了一会儿，清算事宜暂时结束，柳德米拉修女坐在小桌旁，继续整理，双胞胎才起身，又不着痕迹地撞了下对方。 最后艾拉先开口：“修道长，这样好吗？” “什么？” 伊拉：“那孩子除了教养所和病房，哪里都不去了。” 想也知道，两人来不是为其他事。 柳德米拉抬头：“你们从前有这么关心小安娜？” 被这么一问，双胞胎沉默了。 的确，不管小安娜是去教养所还是病房，她们都无所谓。她们是嫌波琳娜吵闹，希望芭拉修道长想点儿办法。 现在波琳娜已接受了安娜斯塔西娅翘掉晨祷，早饭时也不和她斗嘴，可除了去资料室上课外的时间，安娜斯塔西娅都呆在病房里。 波琳娜知道了，自然也要跟进去。 如今能进入那间病房的，只有四人：芭拉修道长，埃尔修女和双胞胎。众人对不被允许进去的原因心知肚明，绝不会擅自踏入。 波琳娜不一样，她什么都不知道。 安娜斯塔西娅却还偏偏为了膈应波琳娜，在众目睽睽下进了房间。双胞胎不得已站出来，拦住波琳娜，用她还未通过教习作为理由，阻止她入内。 但她们不让进，波琳娜就要偷偷跑进去，受到惩罚后也不屈不挠。以至于如今，要派人二十四小时守住房门口才行。 “波琳娜闯不进去，就和看守的修女说话，搞得轮班的修女个个都受不了。”艾拉几乎要叹气：“我们都要发疯了。” “有这么严重？”柳德米拉修女又插话：“你们的年龄都是波琳娜的一倍了，还不知道要怎么对付她？” “才没那么大好吗？你整天守着金，不用轮班，当然不知道。波琳娜会用非常诚恳的态度和大家道歉，让所有人都不好意思不原谅她。但之后她依旧我行我素，对我们的话置若罔闻！” “哈哈，听上去简直和小安娜一模一样。”柳德米拉说。 “现在波琳娜的一半时间给了这个房间，安娜呆在里面，倒是轻松了。” 但这么下去，终究是一个莫比乌斯环，无法打破。 “修道长，所以我们想，既然您要让安娜斯塔西娅呆在里面，不如换掉门窗。”伊拉提议：“用炸药都炸不开的那种。” “这是修道院，不是国家银行。”柳德米拉一副“你们真是异想天开”的表情：“活动资金用在这上面，太浪费了。” “那给波琳娜换个导师？”艾拉建议：“波琳娜就没有一直跟着小安娜的理由了。” “实际上，我一开始就反对让安娜斯塔西娅做教习的老师。”柳德米拉说：“她能派上更多用场。” 接下来的十分钟，柳德米拉声色并茂，描绘了一番她要如何利用安娜斯塔西娅，在这冬日给修道院带来更多捐赠者的计划。 简单来说，是将本来就可爱的安娜斯塔西娅打扮得更加惹人怜爱，借用节日的名义，去信徒们的家中拜访，顺便让信者们签下数额更多的年捐合同。 柳德米拉信誓旦旦：“我不信，会有人忍心把她拒之门外！” 修女们最短也有九年以上的交情，彼此熟悉性格，柳德米拉一直想让捐赠更加世俗化，此刻想要压榨一切能够压榨存在的本性暴露出来，不仅双胞胎，芭拉修道长也认为应当稍加控制。 “若是更换导师，安娜就会如愿以偿，”芭拉修道长将主题拉了回来，“我不认为应当为了那个孩子破坏这么多年的规矩。” “所以，您真的只是为了遵循传统，才指派了安娜做波琳娜的老师？”伊拉问。 “可您收留波琳娜的决定……”艾拉欲言又止，转而道：“如今您改变心意要培育新人。这中间要花费多少时间？” “院长，我认为在沉没成本增加前，就应该结束——”柳德米拉刚开口，就被双胞胎看

了一眼。 她的手指在自己的嘴巴上隔空拉了一下，暂时投降。 芭拉：“也就是说，你们几人认为波琳娜不适合修道院。” “这的确是一件难以启齿的事，”伊拉垂下眼睛，“但不止我们几人。” 修女们最小的也快三十，遭遇生活的苦痛后，才来到芭拉修道长身旁。 波琳娜固然身世悲惨，身上也留有一道曾要让她送掉性命的疤痕，符合加入斯贝特修道院的标准，她却不足二十，年轻到以后必然会感到厌倦。 虽说其他人在和她同样岁数时，或许更加吵闹，甚至惹人讨厌，但时代在变化，波琳娜不应来到她们所处的世界里来。 柳德米拉边听边点头，见缝插针：“那我是不是可以开始一份安娜单独活动的计划——” 她已做好了账务上的整理，双胞胎将她推出了门外。 芭拉双手交握，坐在桌后。 几人所说有理有据，因而她不得不想起一件最重要的事，那就是，她记不得当初要让波琳娜加入的决定，是怎么做出的。 只是，在街头遇到波琳娜的那刻，她生出了一种念头—— 思索时，门被敲响，双胞胎以为是柳德米拉回来了，开口就要说“不可以”，站在门外的却是安娜斯塔西娅。 “他醒了。”女孩眼中的光亮闪动，几乎充盈房间：“他醒了！” ——在医用灯的照耀下，男孩的皮肤比面粉还要白，近乎透光，眼下发青的色彩，透露出了他的虚弱。 安娜斯塔西娅一个转身：“我去叫人来！” 身后响起声音，让她停住了脚步。 男孩似乎想说什么，但出不了声，只能抬手牵扯一旁吊瓶，抖动发出声响。 “你不想让人来？”安娜斯塔西娅问：“不用担心，这里是安全的。来找你的人都走了。” 男孩垂着眼眸，将安娜斯塔西娅窥视，嘴唇颤动，他努力发出声音：“……我……掉进了河里……” “嗯，被救上来了。你现在是在斯贝特修道院里，圣彼得堡的斯贝特修道院。” 男孩默默望着她，安娜斯塔西娅又等了一会儿。 “……怎么样了？”他问。 “你的情况——” “救了我的那个人。” “啊，”安娜斯塔西娅不假思索：“他死掉了。” 男孩不再说话，似乎因这一消息内心震动，就连安娜斯塔西娅指着外面，说她要去叫人来，他也不再看她。 芭拉修道长赶来时，他已再次睡了过去，又过了两天半梦半醒的日子，男孩总算能坐起身。 “我的名字是费奥多尔，从北边来，”他说，“听说有人来找我，如果你们要把我交出去，我也不会有怨言。” 身体虽还虚弱，他的口齿和思维已清楚起来。 “才不会！”安娜斯塔西娅凑近了他，又仰头看芭拉修道长：“不会吧。” “嗯，不会。”芭拉按了下安娜斯塔西娅的肩，转向男孩：“费奥多尔，安心修养便是，一切都不需要着急。” 安娜斯塔西娅猛地点头：“要是有坏人来，埃尔修女一定会将他们全都封进水泥墙！” 她的用词得到了芭拉修道长时长为一秒的注视。 床上的男孩则头一回笑了出来，虽只是弯了一下嘴角。 “我会期待着那一幕的。”他说。 凭着这一句话，安娜斯塔西娅就觉得他和自己投缘。 她也笑了，笑得眼睛成了一汪月牙泉。 在男孩出现前，她一直在对玩偶说话。今天开始，除了兔子海蒂，她又多了一个朋友。 费奥多尔，是她第一个人类朋友。 在知道费奥多尔比她大上三岁时，安娜斯塔西娅惊呆了。 “你看上去明明和我差不多嘛。”她端详着他的病容，最后说：“你得多吃点东西！” 安娜斯塔西娅从厨房拿来大盘的食物，又从资料抱来一堆堆的，后者是费奥多尔说要打发时间想看的，好些名安娜斯塔西娅还读得磕磕巴巴。 她一直以为自己认识的词够多，负责教授她功课、看管资料的伊丽莎白修女也夸她学得快，可现在遇到不认识的字，只要问费奥多尔，他就一定会告诉她。 心中依旧想着教养所，但男孩是那样活生生地躺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虽然费奥多尔还没法下床，离开房间，安娜斯塔西娅也不被

允许触碰他，可每天早晨下楼去看费奥多尔醒没醒，已取代了跋涉去修道院的道路。 他就若一只蝴蝶，在这间屋子里，卷起了能影响所有人未来的旋风。 现在，还没人预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