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大雪停,天气放晴,袁绍抱新生的儿子在院中晒太阳,忽然鼻子一皱,问左右:“什么味?像是死猪肉搁了七八天,去查查。” 手下人转了半天回来禀报:“将军,是刘夫人,她咬舌自尽了,看样子,死了有一阵子了。” 袁绍掩鼻,叫人赶快把新儿子抱到屋里去,“她真是,死了也要给我找不痛快,扒屋洗地,把她院里的东西通通烧干净,大公子呢?” “大公子昨夜没回府,想必是宿在军营中了。” “少拿这话糊弄我,去妓馆里找去,就说他娘死了,叫他回来一趟。” 幻儿已正式搬进将军府,听说刘夫人死了,认为是自己的机会,卸去钗环,洗掉粉黛,换上素衣,做出副哭哭啼啼的样子,要去袁绍那现一番眼,路遇在廊下赏雪烹茶的甄宓,很是惊讶。 “姐姐,出大事了你不知道?” 甄宓手握暖炉,眼神飘向远处,不经意地问:“出什么大事了?” 幻儿刚要张嘴,但转念一想,死了婆母,甄宓这做儿媳的还穿平常衣裳,脸上毫无悲伤,叫袁绍袁熙看见,定然厌恶,自己便可趁机出头了。 “死了株老桑树,是我小题大做了,姐姐烹的什么茶水?” 甄宓道:“雀舌,水是假山壁上扫下的雪水。” “假山壁上?”幻儿葱段似的手指捂住嘴巴,“姐姐也太不讲究了,想我幼时,冬日母亲为我烹茶,茶是金沙贡茶,水是从梅花芯上扫下的雪,味比这个香醇多了。” 甄宓端起杯盏,茶水上腾的雾气让她睫毛凝了层霜,“金沙贡茶是贡品,皇帝、皇后才能喝上的东西,妹妹从前真是好口福。” 给甄宓侍茶的丫鬟,名叫黄杏的,开口道:“幻儿姑娘的亲娘嫁的是太监,偷几片茶叶给继女喝,也不奇怪。” 幻儿厉色瞅了眼黄杏,甩袖走了。 她自幼丧父,母亲改嫁给十常侍之一的宋典,金银玉石,珠光宝气,过了几年富贵日子,自以为高人一等,十常侍死后,她穷困交杂,好在业已成年,有些美色,被袁熙看中,虽恢复了锦衣玉食,但心比天高,不肯只当个妾氏。 “自古能者,不论出身,但凭心计,甄宓啊甄宓,你令公子冷落我,叫丫鬟羞辱我,今日就叫你尝尝自己种的苦果。” 幻儿匆匆来到袁绍处,跪倒便哭,“母亲一死,叫我痛心断肠,恨不能随之而去。” 袁绍不明所以,叫人扶起,问:“你母亲死了?” 幻儿道:“刘夫人死了,公子的母亲就是我的母亲,我为公子哭。” 袁绍随手拿起竹简,显得很不耐烦,“这不是哭丧的地方,你真有孝心,就去守着老刘夫人的尸首哭去吧。” “幻儿的孝心不足挂齿,是为人子,为人媳应该做的,但将军,有些话幻儿再憋不住,非说不可,甄宓也是公子的女人,与幻儿一样,叫刘夫人一句婆母,可她此时竟还有心情烹茶赏雪,脸色不见半点丧母的苦楚。” 袁绍抬眼问:“果真是这样?” “千真万确,她就在后花园的廊下,惬意的很呐。” 袁绍叹道:“从前我还以为她们是一伙的,现在看来,宓儿这孩子出尘不染,叫人敬爱。” 幻儿没听明白,顺着话题继续说:“不知母亲的丧事将军是如何安排的?治丧的人有谁?白布白蜡可派人买了?诵经超度的僧人请的哪一家?幻儿幼时在家,管过账目和下人,愿意为将军分忧。” 啪一声,袁绍把竹简撂回桌上,说:“你不是既孝贤又有能耐吗?何必问我?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中午时分袁熙回府,幻儿继续哭哭啼啼要与他一同去给刘夫人守丧。 “甄宓你是指望不上了,她连丧衣都不愿换,穿红戴绿,该干什么还干什么,一点也不体谅公子丧失至亲的悲痛,我已把一切打点好了。” 幻儿指着停在院中的两辆马车说:“白布白蜡金银器皿我都让人买来了,还有二十个仆役,十个丫鬟,是新添的,怕到时来吊唁的客人多,忙不过来,公子安心去见母亲最后一面,其余的事有我。” 袁熙似哭似笑地看了会幻儿,“谁叫你办的这些?父亲知道吗?” “我问过将军,他说随我的便。” “果然美人长猪脑,你蠢的叫我大开眼界,既来到将军府,稍微打听下就知道,我父母失和多年,母亲死了,父亲开怀大笑还嫌来不及,怎么会真心替她办丧仪?” 幻儿傻眼,“怪不得甄宓有心情去赏雪喝茶,她就知道将军不会怪罪,我跟她不一样,即便我知道他们失和的内情,也不会这样冷血,公子死了母亲,我也如

死了母亲那样悲痛,走,咱们去母亲的棺木旁守夜。” 袁熙抽回被幻儿拉住的手,“你从来没见过她,何必装的这样热心?一口一个母亲,倒显得我这个正经儿子不孝顺。人已经死了,守与不守有什么两样?何况,听说都臭了。” 她十分挫败,本以为两个马屁将拍的震天响,岂料都哑巴了。 “那接下来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烧点黄纸埋了呗。” 袁熙晚上住在甄宓处,熄灯后不久,便在睡梦中哭醒,继而摇醒甄宓,向她重述刚才的梦。 “吓破了我的胆,母亲才死几天,怎么老成那样,脸上的皮耷拉到肩膀,风一吹,鼓的像两只扇子,她咋咋呼呼说着什么,我听不懂,她比我还急,穿上针线把断掉的舌头缝起来,话才变得清晰,母亲说,她与父亲是夫妻,与我是母子,不论到哪里,都得一家团聚。” 他把被蒙过头顶,抱甄宓躲进被窝里,“我是不是该大哭一场,显出很孝顺的样子,她才能不叫我下去团聚?可我真是哭不出来嘛,你回无极县的时候我还比这难过点,这可怎么办?她的鬼魂等会真来抓我怎么办?” 甄宓心想,人是我弄死的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她也搂住袁熙,风雨同舟似的陪他一起哆嗦,“明天入了土就好了,再不行请几个和尚念念经。” “就怕她等不及,今夜就来要我的命。” “公子该想想,若真有鬼神索命的话,夫人害死那么多人,怎不见暖柔之类的来找她索命?” “是哦。”袁熙停止发抖,大力地亲了一口甄宓的额头,“白日我还说幻儿美人长猪脑,世上女子美貌的愚蠢,聪明的丑陋,唯独甄宓你才貌兼备,真乃我袁某人之福也。” 刘夫人下葬后没多久,各地疯传,说袁绍喜新厌旧,为扶正小妾害死发妻,不久,荆州刘表的战到邺城,战中说已联合曹孟德准备为刘夫人报仇。 袁绍深感懊恼,他是个爱惜名声的人,虽早存了杀妻之心,可到底未干杀妻之事,如今落得杀妻之名,好冤。 “早知如此,就不担这个虚名,一刀杀了老妖婆便是。” 因救袁绍麟儿有功被提拔为副将的袁凤行禀道:“曹刘联盟,形成夹击之势,凶险万分,刘夫人身死一事将军清白无辜,不如信一封给刘表,将事情解释清楚,化解误会,届时没了开战理由,曹刘联盟自然破裂。” 袁绍大怒:“我占据沃土千里,手下能上阵杀敌的将士足十万人,莫说曹刘联盟,就是加上吕布、孙策、刘备,又能奈我何?传我命令,准备辎重,两日后开拔。” 袁绍领军走了十里,大雪又至,狂风卷积乌云,道路艰险难行,士兵们冻死了上百,他自己也发起高烧,只好退兵回邺城,派了袁凤行去分别通知曹操刘表,约定开春后再战。 袁绍在府中养病之际,幻儿为挽回形象,常常端参汤去探望,惹得袁绍爱妾不满,背地里向甄宓发牢骚。 “她一点也不懂做妾氏的本色,妾者,以色侍人,把对付男人的那一套留着对付自己的夫君不好吗?天天去巴结阿公,算怎么回事?难道想扒灰不成?你身为正头少夫人,也得管管,叫她上了位,有你的好果子吃?” 甄宓扮作讶异状,“真的日日去送汤?她得宠我倒不怕,扒灰也没什么,就怕存了别的心思。” 袁绍爱妾问:“一个妾,做什么无非是为了男人,还能有别的心思?” “你可知幻儿什么出身?她母亲改嫁宋典,她喊宋典父亲。” “宋典?十常侍之一?哎呀呀,这可不妙了,你怎么不早些说,万一” “我不说是怕大公子误会我好妒,此时说,是怕将军有危险,几年前,十常侍霍乱宫廷,天下受难,咱们将军为苍生杀进皇宫,斩了十常侍。” 爱妾捋着胸间的气,心惊胆战地说:“谁人不晓得这个?只怕幻儿接近将军,是替她爹报仇来了,我得快去禀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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