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临近年关，秦岭淮河以南的二里铺公社比以往更湿冷。刚下过一场冷冰冰的雨，属于二里铺公社的小杨村几乎看不到什么人。 秋景把脸捂在旧围巾里匆匆往小杨村东赶，冻人的空气冰得她抱着课本的双手有些发僵。哪怕已经来了小杨村四年，从小出生在北方的秋景至今都还未适应南方彷如冻到骨子里的冷。 努力把手藏到袖子里，秋景低头躲避冻人的风，快步穿过静悄悄的小路，往自己的茅草屋走去。 “姐，你终于回来了。”老旧的茅草屋门口，扎着两根粗辫子，穿着打了补丁的暗沉衣服，脸色晒得黝黑的秋萌跺了跺脚，有些哆嗦地表示着她的冷。 “你知道我五点下课，现在过来是不是傻？”秋景看她好像等了好久，赶紧从袖子里伸出手，想拿兜里的钥匙开门。不过冻僵的手不太听话，钥匙对了几次冰凉凉的锁都没有对准孔眼。 冷得有些受不住的秋萌夺过她手里的钥匙，迅速地把锁打开，推门进去。她边关门边忍不住兴奋地说着。“我当然知道你五点才下课，我只是太高兴了！姐，我回城的批拿到了！你看！” “真的，那太好了！”闻言，秋景也顾不得冻僵的手脚，把本往桌上一放，接过秋萌兴奋递过来的批细看。 白纸黑字大红章，各个公章签名一应俱全，做不得假。 看着手上的批，秋景是真心实意为秋萌高兴的。有了回城的批，秋萌就不用再日日面朝黄土背朝天，在小杨村过着看不到希望的艰苦生活，她可以回城和父母一起生活了。 但同时，秋景也是羡慕的。 知青回城政策出来后，秋景与小杨村的所有知青一样递交了回城申请。 半个月前小杨村知青陆陆续续收到了回城批，但她的申请第一时间就被驳回了。因为她是小杨村的小学老师，是小杨村集体选出来的教师，是小杨村唯一的教师资源。 小杨村不放人，她想要回城，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姐，你放心。等回了城，我一定帮你想办法。” 从秋景手中拿回回城批，秋萌小心地把它折好放回兜里。安慰秋景的同时，她脸上也有着懊悔。“姐，我很后悔，早知道会这样，我当初就不该觉得当老师好，劝你当老师了。” “这种事情哪有早知道？小学老师对于我们这些知青，确实是个好工作。我当老师，并不是因为你的劝说。”秋景摇头开解她。 二里铺公社土地贫瘠，属于二里铺公社的小杨村更甚。小杨村田地里种出的粮食都不够小杨村村民吃，更别说还要把口粮分给二三十个下乡知青了。他们这些知青，自从来了小杨村后，几乎天天都处于挨饿状态。 成为小学老师不仅可以领公粮，还有工资。这个工作，所有知青都在抢。 当时秋景并不觉得自己能被选上。可意外的，她就被选上了，那时她觉得自己很幸运。当然，当时的她是不可能料到原本幸运的工作会成为她的枷锁，让她回不了城的。 “姐，咱们国家政策日日在变，你肯定不用多久也能回城的。等回去后，我一定给你找办法。”把回城批放好后，秋萌在秋景的视线下珍重地拍了拍衣兜，坚定地再次对秋景说道。 “好，谢谢你，我等你好消息。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临近年关，路上人多不安全，我送你回去。” 虽然知道自己回城的机会不大，秋景还是感谢秋萌的心意。她解下脖子上的围巾，点煤油灯，让冷飕飕的房间有点热气。 “不用了，姐。火车票不便宜，你不必浪费钱，再说了，你也难请假。郑青他们也拿到回城批了，他们明天回去，我打算跟他们明天一起回。我们四个人，人多，不会有危险。” 秋萌笑着拒绝了秋景的陪同，视线却无意识地看向拨弄煤油灯的秋景的脖子。 秋景低着头，乌黑的辫子落在肩上。没了围巾的束缚，她修长的脖子露了些出来。 秋景脖子皮肤白皙细腻，在煤油灯的照射下仿若琼脂白玉，与她黄黑的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软嫩的让人妒忌。 注视着秋景隐隐发光的脖子，秋萌眼里闪烁着妒忌的光芒。 从小到大，秋景的好皮肤都让她妒忌！她的容貌也让她妒忌！幸好，秋景越长大越丑，她的脸也终于被晒坏了，没了那白皙，泯然众人！ “那你们小心些，到家了记得给我发电报。”从二里铺回家，长途火车票不便宜。既然秋萌有人一同回城，秋景就放心了，没必要花费一笔不必要花的钱，虽然她心里很想回家见见三年未见的父母和哥嫂。 秋景边说边拨弄好煤油灯抬头，白皙的脖子再次隐藏到了暗沉的衣服里面。她并没有察觉到秋萌的神

色，把灯朝秋萌挪了过去，想让她烤烤火。 “放心吧姐，一到家我就给你发电报。”秋萌在秋景抬头的一瞬间，她的视线迅速移到了秋景的脸上，眼里的神色也变回了刚才乖巧的模样。 她并没有伸手烤火，笑着说话的同时她从衣兜里拿出一盒雪花膏。“姐，这边冻人。这是我妈妈给我寄的雪花膏，二里铺买不到，给你用，你多擦擦，别冻伤了。等我回去了，我再买新的。” “不用，我也用不上。”雪花膏不好买，秋景知道这雪花膏肯定是大伯母好不容易才买到的，她不是贪小便宜的人，自然不能要。而且，她也不能擦。 “你拿着嘛，说不定过段时间你也可以回城了。要是你顶着一张冻皲裂的脸回去，叔叔婶婶肯定心里不好受的。雪花膏等我回城了肯定容易买到，不缺这一盒的。” “姐，你一定要天天用它。我先回去收拾东西了。”秋萌说着就把雪花膏塞秋景手里，不给秋景拒绝的机会，她转身就跑出了门。 秋景追了几步，看秋萌已经跑远了，便没有再追上去。她知道把雪花膏还给秋萌，秋萌她也不会要的，便打算等明天送秋萌去火车站的时候，偷偷把雪花膏的钱放她行礼里。 天越黑，空气越冻。看门外没了秋萌的身影，秋景才转身把门关上，进厨房做晚饭，顺便烤烤火。 因此，她没有看到刚刚跑远的秋萌再一次出现在小道上。 对着厨房里秋景忙碌的剪影，秋萌脸上的神色突然变得有些阴恻恻的。她从衣兜里拿出回城的批，脸上的表情很是得意。 这一世，回城的人是自己了！ 而秋景，就该老老实实呆在小杨村，遭遇前世自己的遭遇！ 想起前世的种种，秋萌神色里的得意染上了不甘，妒忌和愤怒。 凭什么前世秋景能回城，而她却要留在小杨村受苦。凭什么秋景一回城就有了好姻缘，而她却要嫁给恶心的家暴男，没有一天的安生日子。凭什么秋景有花不完的钱，而她穷困潦倒到死？ 秋景前世所有的一切都应该属于自己才对！秋景应该过自己前世的日子才对！ 看着厨房里忙碌的秋景，秋萌眼神阴沉沉的，嘴角冷冷一扯，转身快步往知青安置点走去。 “秋萌，跟你姐说了？你姐怎么样？”房间里打包东西的赵红霞随口问道。 “还好。我跟她说了，等我回城后，帮她找关系看能不能拿到回城批。只是我还是很担心，城里毕竟离小杨村太远，关系也不知道能不能用得上。”秋萌做发愁的模样。 至于帮秋景找关系让她回城一事，那是不可能的！她可是费了不少钱和票才让秋景当上老师，才让自己成了回城那一个，她怎么能让秋景回城! “我看难，小杨村那些干部态度很强硬，不会那么轻易放人的。”赵红霞想起小杨村村支等人的品性，眉头皱了皱。她以前非常羡慕秋景能成为老师，现在很庆幸自己没能竞选上。 “难也要想办法，不能我回城了，我姐以后都要留在这里。小杨村太苦了，我姐不能一直在小杨村吃苦。”秋萌坚定说道。 “秋萌，你对你姐真好。”从外面回来的李丽丽夸了秋萌一句。 李丽丽说着话，她的身子却侧着看向门外，神色中有些警惕，也有着嫌恶。过了好一会她才把头扭回来，咒骂一声。 “杨耀祖那货又来知青点转悠了，他肯定想使坏。秋萌，你提醒你姐了没？明天你姐那边的知青好像也要离开四五个人。算算，那边知青点除了你姐，好像就没几个人了吧？这件事你一定要提醒提醒她，让她防着点杨耀祖。” 杨耀祖是小杨村村支杨必的好大儿，二流子一个。不学无术，整日招猫逗狗，仗着村支爸爸的身份，不知道做了多少坏事。小小年纪就是个色胚子，这些年不知道骚扰了她们多少次。 幸好他们这些知青比较团结，且女知青们一般都不会落单，杨耀祖便有贼心没贼胆。不过如今小杨村知青陆续回城，杨耀祖显然是憋着想使坏了。 虽然秋景长相一般，身材一般，在她们所有女知青里一点都不起眼，平时杨耀祖也看不上她，但万一杨耀祖饥不择食呢？ “我跟我姐说了。”听到杨耀祖名字的秋萌眼神里闪过浓浓的厌恶。 前世花了不少钱成了小杨村唯一的小学老师，秋萌是得意的。为了彰显自己与其他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知青的不同，也为了想看到秋景的妒忌，她每天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的。 可她没想到杨耀祖会觊觎她的美色，没少骚扰她。在她没法回城后，杨耀祖更是高高在上的等着她献身换取回城的批。 重生回来后，为了防止杨耀祖再次觊觎

她的美色，阻止她回城，秋萌从踏进小杨村开始就把自己打扮的土里土气，暗沉又不起眼，再也不敢像前世当老师那样。 果然，好色的杨耀祖看不上黑黝黝的她，她也顺利拿到了回城的批。这一世，谁都阻止不了她过上好日子！秋景前世的所有一切都将是她的。 只是，听到杨耀祖名字的这一刻，抢走了秋景回城机会的秋萌内心还是不满和不忿的。 凭什么自己前世为了回城与那恶心的杨耀祖虚与委蛇，而秋景却没有！ 不，她前世所经历过的一切，秋景都必须经历！ 眼睛里闪烁着嫉恨的光，秋萌唰地抽出藏在枕头底下的本子。 响亮的刺啦声让李丽丽和赵红霞看了过来。 秋萌把本子抱到怀里，眼神闪了闪而后急急地说道。“我刚刚忘了给我姐留些钱和饭票了，天快黑了，我现在给她送过去。回城后我们日子都会好起来，小杨村的情况却很难改善，给我姐留点钱，她有保障，我也能安心点。” 秋萌边说着，边匆匆往外走。 李丽丽看着她迅速消失的身影，又感叹了一句，“秋萌对她姐真好，我要是也有这样的妹妹就好了！” 然而李丽丽不知道，说着要给秋景送钱和饭票的秋萌并没有出现在秋景的住处，她紧抱着那本记录了前世所有关于秋景事迹的本子，悄悄地来到了小杨村最豪华的房子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