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当天,一大早我就被拽起来梳洗打扮,发髻也比平时复杂上几分,衣裳是一件套一件,最后还要外加件大红斗篷,灵说显得喜庆。 这天我正式见到了除沈之道以外的沈家人。沈之道并不是地道的京中人氏,在没有人脉的情况下,混了个郎中之位已然是家族中光宗耀祖的存在。因此沈府中人际关系甚是简单,他未像其他大人府上有着妾室乐姬一堆只有位老太太、一位夫人外加这位夫人的一儿二女。 首先是沈家老夫人,也就是沈之道的亲娘、沈华景的祖母。进门时正见着她拉着小辈们絮叨,看起来很是和蔼,应该不难相处。可当她看见我踏门后便冷下脸来不再言语,也不止是她,自我进门一屋子顿时安静下来,全看向我,同样我也挨个打量,来时秀已经就着画像一一介绍过沈府的重要角色们。 这间屋子里主位上坐着沈老夫人,右下方首位做的是沈之道如今的夫人,此人姓何,算是沈华景名义上的母亲,育有一儿二女。 我的兄弟姐妹共有三人,听院内的嬷嬷说沈华景的母亲死于难产,这位何夫人与其生母感情不错,沈华景年幼需要人看顾便被抬为正室,可也不知这何夫人是怎么想的,欲加害沈华景还被逮个正着,后又念其为沈之道育有两女,且偌大的沈府无一主母当家,便降为侧室,可后面生了儿子,沈之道拗不过其母,又将其升为正室,自此沈华景就一人住在了沈府的西院,算是离了这伙人远远的。 这贬而再升京中人尽皆知,因此每次京中宴会都只会邀请沈华景,而沈华景算是这沈府上唯一的正经嫡女。 我对他们没有感情,谈不上爱与恨,至于他们怎么看我我无所谓。我看着他们,朝他们一一打着招呼。 “你父亲以你身体抱恙为由,一再交代让我们不要打扰你,连你的请安都一并免了,今日一见还真面色苍白一副病恹恹的样子。”老太太说完便拿起手绢捂着口鼻,一副嫌弃的样子,“刚还与你的弟弟妹妹们说你今日怕是也不过来了,待会饭用完了便早早回了你的院子歇息吧。对了,听闻你近日不知从何处学了些花架子,女儿家整日舞刀弄枪像什么样子,你不在意自己,总要顾忌着阿怜阿婉的名声,她们如今也快到了择看人家的年纪” 他这老太太虽嘴上关心,可与我说话却笑吟吟看着他的孙儿沈绍堂,且十分瞧不上我学武这件事! “谢祖母关心!”早知原来可以不用过来陪你们吃这团圆饭,一人在院中练练剑法何乐而不为,倒难为我一大早费心捯饬,还带着伤 这顿饭吃的索然无味,饭桌上除了沈之道问候我几句外,都是何夫人她们一大家子其乐融融,将菜夹来夹去,什么“老爷辛苦了”、“老爷多吃点”、“父亲我敬您”、“女儿祝愿父亲身体康健” 真是没法吃了!!! 我自请回房守岁,众乐乐不如独乐乐。 今夜正阳街上会有夜市,听灵秀说还有舞龙舞狮等杂耍,我看出来那两丫头的心思,便提前给他们封了红包打发他们去了。 回到西院,见一人站于院中手上还提着两壶酒。月光下,他长身玉立,显得清冷孤寂。今日这身衣裳格外不同很是正式,应是才从宫宴上归来,如此正经穿着倒衬得他面若冠玉、霞姿月韵。 见我过来,他也抬步向我走来问到:“你的伤如何了?” “不妨事,已经上过药了。”原来我受伤时被他看见了,我还以为无人发现,可真丢人,简直愧对他对我实力的信任。 “抱歉,昨日东宫事多,来不及再过来看你的伤势,你没事便好” “我的伤没事,今夜除夕,你还是快些回去陪你的家人吧,他们还等着你回去吃团圆饭呢。”这人真是,我伤都伤了,又不会因为他来看下便能立马愈合。 我都这么说了,尉迟安仍站在原地未动,那磨磨唧唧的性子不知跟谁学的,见他心事重重的样子,朝他问道:“可还有事?”我裹了下斗篷,又补了句“有事进来说”,他不怕冷沈华景的身体还怕呢。 他思量了会儿,随我进了屋,随后很自觉的找了个位置坐下开口道:“今夜皇上说起东宫事变,龙颜震怒,下旨将宇刻贬为庶民先关押至大理寺,年后再审太子对你很感兴趣,应是你使了落花剑法缘故,谎称你也是刺客之一,请旨全城搜捕,窝藏此人者罪责同等,且要抓活的。” 这这个不是人的宇殊!亏我昨夜救的他。 他犹豫了一会儿又向我解释道:“十八年前,你还未出生,想必并不知道太子与落花剑法渊源。当年太子还是二皇子之时,并不受宠,便自请跟随家父出征北疆,听闻江湖上有一女子横空出世,仅靠一人一剑便打的当时武林榜上前十
落荒而逃。此人姓徐名无,手持‘虚无’剑,靠着自创的落花剑法成江湖断层第一,一时风头无两江湖中人无人能及,彼时她才到及笄之年,就能到如此地步,可见前途无量正当众人对其望而生畏时,太子却在此时费尽心思找到她,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让此人竟答应跟他去北疆征战五年,五年之后是留是去由她自己定夺。之后太子引荐此女跟着家父,她也没有辜负太子的举荐一路屡立奇功,到了十九,就已经成了闻名天下的武安君,而太子也越来越受皇上信任与重视” “说重点!”我不耐烦地敲了敲桌子打断了他,就那么点事儿全给我抖出来了,也不知他们从哪里听来的。 他被我打断也并无不快,又继续道:“这位武安君与太子应是至交好友,竟毫不吝啬地将独门武功传授于他而落花剑法由武安君一手所创,天上地下,只她一人。” 说到这里时他手托着下巴若有所思看向我,又一次无形中质问我为何会落花剑法。哎哎哎!这可以讹传讹了啊,是袍泽!至于当年教他落花剑法这事儿你应该回去问你的父亲。 见我未给他回应接着道:“所以昨夜你在东宫用了落花剑法,太子甚是震惊!今日才会在皇上面前歪曲事实,说你是刺客,毕竟恩人找到亦或是未找到都无关大局,只有刺客的身份才会至死方休。” 尉迟安满怀愧疚看向我:“我知道这件事,却还是将你拉入这场局中,是我对不起你,我只想着自己的计划,却并未考虑过会给你带来怎样后果。” “与你无关,我的落花剑法不可能一辈子不见人。”我其实很想跟他提一提那剩下未付的金子,可新年将至讨债似乎不好,还是改天吧。我转而问道:“那他知道我受伤的事儿吗?” “也瞧见了。” 好嘛,一个个眼神都挺好使,酒里被人下毒看不见,外面刀光剑影我被刺了一剑人尽皆知了。 尉迟安以为我担心受伤可能会暴露这件事,赶紧安慰道:“好在太子以为你非京中人氏,着重查的是近日进京的外来人口,只要你近日小心谨慎些,过些时候就好了。” “好,我知道了,若无他事你先回吧。”我真的很困了,他难道不知受伤的人需要早点休息才能好的快吗! 尉迟安依旧没有移步,他踌躇不前,叹了口气道:“多谢你昨夜还分心护我。其实我那日将刺客引来并不是无力招架,只想再次试探你是否真的会落花剑法,也没有考虑过你的安危,却没想到你以命相护。” 就知道这小子居心不良,我都懒得看他,闻言只道:“好吧。”其实他这话说的矛盾,当日他将我引入局中,若不拼尽全力,自己岂不是也得死。 他惊叹我这平淡无奇的反应,又换了个话题:“早年母亲在军中被人偷袭伤了身子,所以我并无同怀,至于家中其他的兄弟姐妹,我与他们并不亲近,我自小由祖母带大,祖母今日有其他叔伯相伴并不孤单” 这我有所耳闻,当年才去军中时,就知晓了尉迟大哥的夫人是军中医官,而近几年并未随军,只因前几年受了重伤在京中修养。当时尉迟大哥房中挂着一幅美人图,我还误以为那是他的夫人,后来才知道那是尉迟大哥的恩人。 而从尉迟安的语气中听出今夜武安侯府就他一个人孤单。怪不得别人总想杀他以针对尉迟大哥,感情尉迟大哥就他这一个宝贝疙瘩。 我不太能同他感同身受,我由师父抚养长大,都没见过我的父母,而师父告诉我:人来这世上一遭,没有谁会永远陪伴谁。 且感情付出的多了,与世间的羁绊也就深了,我上辈子有此成就也得益于我自小在慈云山长大,无人打搅,若应付多余的人和事,结果自然不同。 他自顾的开了一壶酒喝了口后,嗤笑道:“有人因我而死,我却还好好的活在这世上” 这酒喝的还给尉迟安整出陈年往事了,且他前言不搭后语,我都不知怎么接话,只能顺着毛了:“他因你而死就是想你活着,你借酒消愁必是他不愿意看到的。” 他侧过身看向我,情绪很低落,“当初她也是舍命相救,在我最无助时宛若天神降世将我救出水火,她要是还活着,也不知如今是嫁了人还是继续把酒言欢恣意人间”他喝了口酒又继续道:“不过那性子我竟想象不出她嫁做人妇是何模样。” 原来救他的还是个逍遥自在的女侠客,若不死岂不是出英雄救美人、尉迟美人以身相许的大戏! 酒过三巡,当然这次我未沾半滴,只有尉迟安一个人喝,说是带给我赔罪的秋白,自己倒喝个精光,真不客气。 他有的没的扯了一堆,一改往日人前惜字如金。眼见都快到寅
时了,我只得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递给他意欲打发他走人,“呐——给你压岁。” 他扫过一眼,没有接:“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我将嘴角浅弯,再刻意不过的假笑道:“谁说只有小孩子才有压岁钱了,这锭银子是我祝你来年平安顺遂,无病无灾!” 他接过后攥在手心,玩笑道:“挣我那么多钱,也不见你给锭金子。” 这人真不识好歹!那我挣的也是刀尖上的钱财。 给了他锭银子后,尉迟安肉眼可见的心情好多了,果然钱是万能的,对不缺钱的人亦好使。 而我活过来的第一个除夕夜,竟是与尉迟安一起度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