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繁星
此处是深眠的国度。 凯茵曾经常像这样漫步在他人的梦境中,毕竟这是梦境行者的能力体现。 刚刚获得晋升时,凯茵很喜欢在他人的梦中穿行,以观众的视角窥测他人的缥缈的梦想,虚幻的妄想,与可悲的现实映照。 而在凯茵那副人类的躯壳已经死去的现在,空虚灵魂的内心,除了唯一坚持的目标外,已经没有其余欲望。 除非是特殊需要,否则祂已没有闲心去窥测他人的秘密了。 连自己都无法顾及,更何况别人? 但这次是治疗需要,为了探查一段过去,凯茵特地在他睡着时,站在了一个人的梦里。 说是梦境,但这是一场过去记忆的重演,与在亚万庄园时,凯茵特意为值夜者们留下的那个记忆片段类似,是过去世界的体现。 这里似乎是鲁恩王国在海上的某处殖民地。 当地人穿着简陋,破旧的外套上打满了补丁,但与共行于马路上的那些外地人,都顶着高高的礼帽,穿着整齐的西装,就像无畏炎热一样,保持着自身的尊贵。 而这场梦境的主人,也终于出现在了不远处。 这名少年有着一头灿金色的短发,穿着单薄的夹克外套配白衬衫,裤腿边都已被磨损,这条长裤并不合身。 他似乎抱着一件鼓鼓囊囊的牛皮纸袋,不知道是装了些什么,但看他将牛皮纸袋包在外套里的样子,看上去里面的东西一定非常珍贵,也经常被人抢劫。 但少年似乎在害怕些什么,他站在街角踌躇许久,眼神飘忽不定,他咬了咬右手拇指指甲,坚定了什么想法,向远处的一家酒馆走去。 而凯茵则慢步跟在他的身后,祂已经猜到了少年是要去做什么,以及此后要发生什么。 少年怀里的牛皮纸袋里装着的是一件礼物,一件他所珍惜的礼物。 但赠送的对象,是少年畏惧的人。 “拉弥雅……姐姐……” 少年停在了酒馆门廊前,与坐在栏杆上的一位女性搭了话,他本想用名字称呼对方,但出于畏惧,他还是称呼对方为姐姐。 即使事实上,她从来没以姐姐的身份与他相处过。 坐在栏杆上与他人聊的正欢的那位年轻女性有着一头漂亮的金色卷发,她将长发束起,扎了个高高的马尾辫,显得她精神又干练。 被少年打搅了聊天,让她有些不爽,那双不怀好意的蓝色眼睛上下打量着面前的少年。 最终,视线停留在少年伸出的手上。 从牛皮纸袋的袋口向内部看去,袋子里装着一把朴素的黑色折扇。 没有华丽的装饰,没有奢华的点缀,只是一柄通体染成了黑色的折扇而已,但在普通人看来,这也足够漂亮了。 名叫拉弥雅的年轻女性看到它,才终于想起这是之前她路过商店时所相中的扇子。 她那时还在弟弟面前笑着说,如果能拥有它,就能在酒馆的晚会上显显风头了。 恰好不久前,拉弥雅的一位追求者送了她一件漂亮的黑色晚礼服,就像皇宫里那些贵族们会穿的一样,让她对那位追求者多夸赞了几句,对方也笑的跟个孩子一样。 拉弥雅只觉得他幼稚的可笑,但裙子确实是好裙子,只要穿上它,还不知道有多少男人会看上这手持折扇像贵妇人一样的拉弥雅亚万呢。 但拉弥雅却没有露出收到赠礼应有的温柔笑容,看清袋子里的物品后,反而板着一张脸,眼神变得冰冷,就像一把利刃,要将面前的少年一刀刀割开一样。 “你是在哪偷的钱,妈妈知道吗?” 听见姐姐的质问,或许是由于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少年脸上短暂浮现出的惊讶很快就烟消云散,阴郁取而代之。 只有那双递出礼物的手,僵硬在了空气中。 许久,他才嘴唇颤抖,尝试向拉弥雅解释。 “这是……我打工攒的钱,不是偷的。” “撒谎精。” 拉弥雅从栏杆上跳下,态度强硬地从少年手中将那柄折扇抢走。 不等少年反应过来,拉弥雅又是抬起一脚,厚实的高跟鞋底踹在少年的腹部上,让他顺着酒馆的门廊阶梯滚了下来,然后就这样看着他狼狈地坐到了马路上。 一辆路过的马车差点与坐在马路上少年撞了个满怀,车夫紧急拉紧缰绳,调整了方向,才没有和少年撞上。 等事态重新获得掌控,车夫才停下了车,向着拉弥雅的方向大骂两句,而拉弥雅则不甘示弱,也回骂了好几句。 从八辈子以前的
情人骂到了后世三代,直到车夫看清楚对方是那个“泼妇”拉弥雅,不想与她纠缠,驾车离开,拉弥雅才停口。 终于骂够了,拉弥雅才重新望向了坐在地上,一身泥泞的少年,她可悲又可恨的弟弟。 语气中只有冰冷。 “赛斯,我说过多少次了,赚的钱是我的东西,你拿我的钱买礼物,不算偷算什么?” 拉弥雅居高临下地看着赛斯,那双明亮又深沉的蓝眼睛里只有恨意,无端的恨意,让她漂亮的五官拧在了一起,宣泄着怒火。 拉弥雅虽是凶狠地对待了赛斯,但还是掂量了两下手中那柄折扇,看上去还是相当中意那柄漂亮扇子,只是不中意自己的废物弟弟罢了。 “算了,我拉弥雅大人,就宽容地饶你这次了,下次还犯,我就……” 不等她说完话,那柄漂亮的黑色折扇就从她的手中消失了。 上一秒掌心中还能感受到的沉甸甸的重量,下一秒就消失在空气中,无处可寻。 拉弥雅发现后变得又惊又怒,她四处张望着,不知道扇子是怎么消失的,想要找到它的去向,但最终还是没有在视线内找到它的身影。 随后拉弥雅把视线投向了坐在地上还没搞清楚状况的赛斯,一个猜想从她心中产生,让愤怒喷薄而出。 “是你,故意整蛊我?” 赛斯听见这无端的指控,变得更加慌乱,他挪动双腿,向后退了两步,试图逃离。 而愤怒的拉弥雅已经步步逼近,她紧握着从酒馆里随便捡来的一个空酒瓶,将瓶身狠狠地砸向墙壁,露出破碎的断面。 一步,一步,走近了赛斯。 路边的酒客都凑过来看热闹,等着这疯婆娘闹出大事,然后看警察过来解决,当然,他们可不会替赛斯报警。 毕竟所有人都看不起这个家伙。 “就该把你扔了,卖了,你到底有什么用,还敢这样开玩笑整蛊我?” 拉弥雅气的满面通红,她咬牙切齿,赛斯甚至都能听见,她牙齿摩擦发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吱嘎声。 而赛斯只会惊恐地向后躲避,就像是完全不懂“反抗”为何物一样,只会逃跑。 那令他恐惧的身影步步逼近,于是赛斯也一步一步后退,直到赛斯沾满泥水的手,触碰到了一双鞋头坚硬的,冰冷的皮鞋。 “对,对不起。” 赛斯慌忙站起,来不及考虑身后步步逼近的拉弥雅,就要向身后的陌生人道歉,生怕对方因为皮鞋找他麻烦。 但当他转身时,看到的却是一位比他稍矮,全身被黑色斗篷覆盖,只有一只白皙的右手从斗篷中伸出的,古怪的陌生人。 奇妙的是,那位穿着古怪的陌生人,伸出的手里正握着那柄黑色折扇,就像一开始那柄扇子就属于他一样。 这位陌生人的全身都包裹在黑色的斗篷下,看不清长相,握着折扇的手也布满可怖的伤痕,却透露出一股让赛斯感到安心的气息,让他长舒一口气。 “折扇,送我?” 那陌生人虽然打扮古怪,声音却意外的清脆,拥有一副妙龄少女的嗓音,她的语气欣喜,完全看不出那柄扇子是刚刚从拉弥雅手中抢来的。 不等赛斯做出反馈,跟在身后的拉弥雅生气了,她的愤怒立刻转移了目标,三两步走上前,揪住了陌生女子的斗篷领子。 “那扇子是我的,你偷我东西做什么!” “扇子,他买的,我看见。” 陌生女子压根没理会拉弥雅揪住自己衣领的动作,反而歪头看向了站在拉弥雅身后畏畏缩缩的赛斯,因斗篷后倾而微微露出的小半张脸上布满了笑容。 “扇子,是他的,给谁,他说了算。” 陌生女子的声音涌入赛斯男孩的,下个瞬间,赛斯的心里产生了一阵莫名的激动。 这种情感被他压抑于心中许久,连他本人都要觉得自己的心死了,但此刻他重新拾回了这份感动。 命运让他有了这一瞬间的亢奋。 “如果不抓住这次机会,也许这一生都会永远被困在这个街角了哦。” 本能指使着赛斯,在他的身后,伸出手,指向了戴着兜帽的陌生女子,于他耳侧轻语。 “这是你命运的转折点,抓紧机会,不要选错了。” 赛斯的嘴角因为奇妙的兴奋而抽搐,第一次看到赛斯这副表情的拉弥雅也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她那个懦弱无能的弟弟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那把扇子我送给她。” 赛斯指向了被姐姐拎起领子
的那名陌生女子,随后,同样的笑容在陌生女子的脸上浮现。 陌生女子也学着拉弥雅刚刚那样,抬起脚,将拉弥雅狠狠地踹开,坚硬的皮鞋跟踏在了拉弥雅柔软的腹部上,疼的她眼角都涌出了泪水,因疼痛而在地上动弹不得。 “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 陌生女子将折扇收进怀中,随后快步向前,用她那双布满伤痕的,粗糙的手握住了赛斯向她指出的右手,把那双属于陌生人的手放在脸颊边轻抚,就像在爱抚自己的孩子一样。 “我会,准备好,再来迎接你的。” 这时,赛斯心中那异样的情绪也骤然消散了,让他感到有些怅然若失。 但很快,陌生女子奇怪的话语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属于我的,家人。” 一缕清风吹来,将陌生女子的斗篷吹起,让她露出了真容。 和她粗糙的,布满疤痕的手不同,陌生女子拥有一副年轻美丽的面庞。 而此刻,那年轻的面孔上,那双因兴奋和狂喜而亮起的青绿色眼珠,映着繁星点点,拥有噬魂夺魄的力量,就这样将赛斯的视线吸引。 一生都无法从中逃脱。 而凯茵作为局外人,就这样以观众的视角默默注视着,站在街角一隅。 祂明白此刻在面前发生的是什么,也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 这是黛斯特妮与赛斯的初遇。 一场命中注定的,诡异的,令人胆寒邂逅。 梦境泛起涟漪,它就要在此刻消散了。 虽然凯茵还想继续看下去,但是既然赛斯要醒了,也就没有继续看下去的必要了。 凯茵向后撤一步,让身形挣脱梦境的束缚,浮出意识的海面。 而现实之中,黛斯特妮就坐在赛斯的床头,拿着她那柄漂亮的镀金黑扇,等待着两人的苏醒。 凯茵就坐在床边,祂从梦中苏醒,缓缓睁开了双眼,醒来的第一个瞬间,就看见了那个坐在床头的灰发女人。 那个梦里行事诡异的“陌生女子”。 “你出来了,凯茵,如何,看到了什么?” “你以前可长得真丑。” 凯茵没有多说什么,但话语中已然阐述了祂所看到的,黛斯特妮似乎有些惊讶,但随后还是用笑容将它掩盖了过去。 “那时候我还年轻,一不小心就遭了别人的陷阱,唉,伤得不轻呢。” 黛斯特妮轻轻抚摸着自己那双已经看不出疤痕的手,和梦中那双布满疤痕,丑陋又粗糙的手不同,现在黛斯特妮的这双手又纤细又白皙。 不知道是用了什么方式,但,效果拔群。 “在那之后发生了什么?” 凯茵冷冷地看着面前那怪异的女人,祂都要怀疑黛斯特妮是个人贩子了。 而黛斯特妮只是把手指放在唇边,做出嘘的手势。 “赛斯要醒了,这个话题我们以后再聊吧,再说了,你平时也能自己去看吧。” 就在黛斯特妮话音落下的时候,赛斯挠了挠头发,从床上坐起了身。 他先是看了一眼坐在身边的黛斯特妮,又看了一眼坐在另一头的凯茵。 “你们,都聚在我房间做什么?” 凯茵轻哼一声,没有给予回应,但在二人的注视下,祂的身体却逐渐变得苍白,像绷带一样断开,分成了一节又一节。 娇小的身体逐渐如泡沫般解体,分离,让一段段暗金色的字漂浮在空中自由游弋。 随后那一节节苍白色的绷带,与一段段暗金色的古老字在空气中包裹住多个闪耀着光芒的灵性物质,获得了拼接重组的力量。 等一切灵性如风暴平复,苍白的绷带在躯体上收紧,一个男性嗓音在房间里响起。 “凯茵干嘛去了,搞得我头疼。” 笛卡尔揉了揉眉心,他的大脑此刻就像被彻底搅匀了一样,又晕又疼,而凯茵已经陷入了沉默,不再言语。 黛斯特妮也只是耸了耸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