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再见
绿洲号宽敞的头等舱内,法图娜刚从梦中苏醒,敲门声打搅了她的安眠。 这次的长途出差路上实在过于清闲了,让她难得放松了一阵,只是此刻,门外有人到访。 听见敲门声,法图娜已经经用最快的速度穿好了衣服,梳顺了长发,走到门边顺着猫眼向外看去,门外站着一个黑色长发,黑色眼睛的女人。 “《绿松石》的小说主编?” 敲门的访客正是月刊《绿松石》小说部门的主编哈托尔杨,因为对方是黑夜信徒,经常来圣塞缪尔教堂礼拜,一来二去,法图娜也就和她熟络了。 但哈托尔为什么要敲门,她知道房里的人是自己吗? 法图娜抱着对方也许是假的哈托尔的心理,警惕着可能的袭击,将门拉开了一条缝。 顺着门缝,哈托尔看见了法图娜的脸,兴奋地大叫起来。 “刚刚那位黄头发先生说的果然没错,你真的在这里!” 黄头发先生?法图娜把这个称呼在脑海里与那个安德森胡德对上了号,一时有些不知说什么好,她把门彻底打开,才看清了哈托尔的全身。 “哈托尔,你在这做什么?” 此刻的哈托尔杨穿着一身灰色短款大衣,内衬白色高领衬衫,一条过膝的灰亚麻色长裙,在这海上显得有些穿得过于严实了,手上只提了一个小型行李箱,没带多少行李,看上去就像直接从贝克兰德街上走过来的一样。 她没有回答,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像是在掩饰着什么,眼睛往四处瞟,等法图娜说出第三句“哈托尔,你在这做什么?”时,哈托尔才终于回答。 “我之前出差,在之前那个港口的时候刚好看到了绿洲号,就想上来看看有没有什么有意思的东西……” “所以你上船逃票了。” “呃,也许只是错过了下船时间……” 法图娜看着面前露出一脸苦笑的哈托尔,深呼吸调整了下情绪,向她伸出了右手。 “我帮你去跟船长说吧。” 哈托尔露出崇拜又充满敬意的表情,猛地点了点头。 等哈托尔把行李放好,她就跟在法图娜身后,一起来到了船舱另一头,在那里,绿洲号的船长斯蒂芬迈尔森正巡视着各位船员的工作情况。 斯蒂芬曾是海军的一员,虽说没有建立多少功名,但在海上依旧享有不错的声誉,能作为这艘豪华游轮“绿洲号”的船长,也可见他的实力。 由于法图娜以前出差时,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刚见到法图娜的身影,斯蒂芬就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好久不见,维纳斯阁下。” “好久不见,迈尔森船长,叫我法图娜便好。” 斯蒂芬点了点头,也连忙表示。 “你就叫我斯蒂芬吧,这是有什么情况吗?” 他看了一眼站在法图娜身后,显得有些畏畏缩缩的哈托尔,事实上已经猜到了大概的情况。 “我朋友从上个港口上船找我有事,事情有些急,她忘记买票了,所以我带她来补票。” 斯蒂芬一瞬间有些疑惑,乘客上船前应该都是验过票的,居然会有纰漏,他心里想着待会回去就要好好批评一下负责这个项目的船员,但还是露出笑容,摆了摆手。 “这种事也是有可能发生的,没关系,只是船上已经没有多余的房间了。” “不劳您费心了,她住我的房间就可以。” 已经猜到会有这种情况,法图娜提前想好了解决方案,头等舱的仆人房已经空了很久,她可没有带什么仆人,现在能空给哈托尔住也算一个解决方案。 斯蒂芬闻言点了点头,实际上他完全可以看在法图娜的面子上,不收这位女士的费用,但这样不符合规定,也会让这种行为看上去像是他斯蒂芬迈尔森在贿赂黑夜教会高层,他斟酌一阵,再次开口。 “这位女士只需要补最低档的船票费就可以了,我没记错的话,价格是十八镑。” 比起上百镑的头等舱费用,十八镑的最低金额也算能够接受,虽然比起其他游轮贵上不少,但毕竟这是“绿洲号”,狂暴海出了名的豪华游轮。 哈托尔连忙从口袋里点出十八镑现金,交到了斯蒂芬手里,又是鞠躬又是道歉,看上去是真心觉得对不起,于是斯蒂芬也便不再追究。 回到房间,法图娜在心里把哈托尔的理由翻来覆去品了好几遍,“刚好看到了绿洲号”“想看看有什么有意思的东西”,这家伙不会真当自己信了这种愚蠢的理由吧。 在贝克兰德时,法图娜通过几次偶然的邂逅,早就发现了
哈托尔藏在那副假可怜外表下,真实的非凡者身份。 哈托尔杨确确实实是一名学徒途径的非凡者,虽说是通过违规手段成为的非凡者,但确实不是个坏人,法图娜也只是把她列入了可能的线人名单,没有多说什么。 至于具体的序列……也许是序列七或序列六左右吧。 看着趴在窗边望着大海的哈托尔,法图娜双手抱在胸口,问到。 “你是用‘门’上来的吧,这确实是偷渡的好方法。” 哈托尔先是吓得浑身一震,然后挠了挠头,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笑容。 “我就知道瞒不过你,最近买材料,把钱用的差不多了……” “下次记得买票上来。” 好歹也是那个《绿松石》杂志的主编……法图娜转身准备回自己的房间,没再多说什么。 看着法图娜离去的背影,哈托尔先是小跑几步确认她确实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连忙把仆人房的门锁上,从怀中掏出了仪式银匕,严谨地做了封闭,才从行李箱里拿出了那个装饰着小丑花纹的筛盅。 它此刻正隐隐发烫,散发着奇异的光。 “我可是为了看故事,特意来的这里,第一段故事,不要让我失望……” 哈托尔张开右手,将掌心覆盖在筛盅之上,一阵白光顺着手臂涌入她的脑海—— 一段属于过去的故事就此展开…… 红月之下,废墟之上,只有一片无声的火与灰。 这里是鲁恩王国,凛冬郡。 一片曾经充满欢声笑语的村庄,笛卡尔和法图娜的故乡,克罗托村。 而此刻,是这个村庄覆灭的那一个夜晚。 砖块瓦砾间,躺倒着众多躯体或残缺,或多余的村民,他们的脸上仍旧带着惊魂未定的神情,还能感受到他们死前所遭受的恐惧。 而一些没有在拼合手术中死去的人们,则带着他们畸形的身体,于村落的巷道中徘徊,扭曲的喉管中只发得出嘶嘶的气音。 而灰蒙蒙的烟雾与火苗中,一个高大的身影踏过这些砖块,尸体,走到了空地之上。 那是一位披着已经被血污覆盖,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女性,身材高挑,超过190远远看去她就像战士途径的非凡者一样。 但她却依旧蜷缩着身体,将腰背驼起,用细长的黑色面具覆盖住了自己的下半张脸,就像被上了口枷的烈犬,让人看不见她的真实表情。 火光照亮了她的亮橘色的长卷发,以及她手中那柄染满血迹的短柄斧。 面具女浑浊的棕色眼珠转了两圈,开始在四周寻找同伴的踪迹,然而视野所及之处只有被他们随地乱扔的失败品。 她打算去别的地方找找,她的同伴波斯是个喜欢孩子的家伙,也许是去找那几个被送出城外打算运到祭坛的孩子了。 “你停下。” 身后传来一个孩子稚嫩的声音,面具女略微有些惊讶,脖子扭转了一个人类无法做到的角度,甚至都能听见脖子被扭断而发出的恐怖声响。 她向后看去,以确认那个胆大到敢喊她“停下”的孩子的身份。 “孩子们应该都被波斯送走了才对。” 面具女腹诽道。 第一眼所看到的,是那个孩子一头白金色的短发,和那双充满愤怒,呛满泪水的灰色眼睛。 “啊,笛卡尔。” 面具女的眼睛眯起,似乎是在笑,细长的眼眸眯成一条缝,就像纯黑色的月牙。 这个孩子她认识,她太熟悉了。 来克罗托村第一天,这个孩子就向她献殷勤,表达自己对信仰的衷心。 然而一切都只是这个小骗子的谎言而已。 面具女转过身体,让头准确地接在原本应有的位置上,咯嘣一声对上了脊椎。 “我还在想你去哪了呢。” 面具女步步逼近,但笛卡尔没有后退,他紧握着一柄菜刀,似乎是在等待对方走得再近一些。 但孩子终归是孩子,面具女的眼睛捕捉到了笛卡尔的双腿微微颤抖的画面,果然,他还是害怕的。 “我可以给你最后一个机会,亲爱的。” 面具女走到笛卡尔身前,只用两根如木棍般细瘦的手指就碾碎了他手中的刀锋,用一种接近魅惑的,轻柔如烟尘的口吻说道。 “只要你跟我走,我可以忘记你背叛的事。” 但笛卡尔只是咬紧后牙,说道。 “你杀了我吧,我已经不想再活下去了。”
听到笛卡尔的回答,面具女发出了一阵接近于马儿嘶鸣的诡异笑声,但她很快冷静下来,眼里不再有那种狂乱的热情,只有如母亲般慈爱的水波。 她双手捧起笛卡尔的脸,强迫他与自己对视。 “可不能这么说啊,我亲爱的笛卡尔,时间会带走很多的。” 笛卡尔看着那双温柔的棕色眼睛,心底深处竟然真的产生了一种温暖的感觉,就像面前这个人真的是他的母亲一样。 但这短暂的温柔也仅仅只是伪装。 一切都只是这个大骗子的谎言而已。 “你要活下去,带着对我的恐惧与憎恨活下去。” 她面具下的嘴里发出了令人感到晕眩的声音,这声音低语着,诅咒着。 “直到我们下一次见面,我的孩子,我一定会让你以最可悲的方式去死的。” “莱冬……” 笛卡尔望着那双棕色眼睛,感受到它似乎在旋转,如深渊般试图吸走身边一切的光,与希望。 在这几乎要将他撕碎的恐惧与灵性的潮水中,黑夜予以他解脱。 笛卡尔只是突然失去了意识,随后倒在了地上,倒在了面具女的臂弯里。 如同静静地睡在了母亲怀抱里的孩子。 而面具女——“穹鸟庭院的管理员”莱冬斯比娅只是温柔地抚摸着他额前的碎发,让他躺在废墟中唯一一个完整的柔软床铺之上。 “晚安,我亲爱的笛卡尔,希望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 万兽教团,通称“庭院”。 其名万兽,似乎是来自于那位邪神“兽主”,也许是祂尊名的一部分,但蕾亚不肯多说。 主要的活动和其他邪神信徒没太大区别,意图传播对“兽主”的信仰,与博物学者的力量,他们称之为“福祉”。 最终目标是让“兽主”降临在大地之上,让所有人都拥有荣归主怀抱的光辉未来。 蕾亚替黛斯特妮补充道。 “不过不用担心,他们能集结的力量不多。” “你就这么自信?” 伊斯对几人直冲敌人大本营的行为感到不解,于是直接发表了疑问。 蕾亚只是遮嘴一笑。 “在庭院里,位列半神层次的非凡者会被封以管理员的名号。” 她卷起左臂的西装袖,露出一条黑色花蔓纹章,花与利爪交叠,像蛇一样盘旋,覆盖住部分左臂肌肤。 “我三十年前就已经是管理员之一了,幸运的是,离开庭院时,我仅凭自己一人,就解决了两位管理员。” 笛卡尔露出些许惊讶的表情。 “没想到你这么强啊,一个人杀了两位同途径同序列强者?” “嗯,当然,是靠一件一次性的非凡物品。” 依靠那件物品,她把另外两位同僚拉下了深渊,自己则依靠自爆才侥幸逃脱。 蕾亚略微脸红,清了清嗓子,说出了真实情况。 “管理员”是突破半神的证明,而她离开庭院时,整个教团所拥有的半神也只有仅仅五人而已,至于现在的情况……蕾亚并不清楚,毕竟她在教团的档案上,应当是与那两位同僚同归于尽了才对,只是她侥幸逃脱,得以存活。 她伸出手指,落在众人面前的地图上,狂暴海深处,神战遗迹内部,一处地图都未标出,但蕾亚记忆深刻的荒岛。 那里完全位于大海之上,远离任何人类明。 “目标在这里,一处祭坛。” “所以,你们去找他们是为了什么?” 伊斯观察许久,依然没有判断出他们的目标,索性直接发问。他觉得黛斯特妮和蕾亚她们肯定会回答自己的问题,不然也不会带他一起来了。 屋内的黑暗之中传来一个女声,那是属于凯茵的嗓音,她声音嘶哑,有些不太清晰,但仔细分辨还是勉强能听清她说话的内容。 “复仇。” “向谁?” “波斯霍夫曼,莱冬斯比娅。” 笛卡尔依旧记得,这辈子也不会忘记,在克罗托村看见的两双眼睛。 一双是莱冬隐匿于深渊之后的,温柔却又癫狂的眼睛。 一双是带着绝望的,几欲泣血的法图娜的灰红色眼睛。 那双眼睛在对他说。 “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你。” 汽笛高鸣,船要靠岸了。 <
r> 这里就是“慷慨之城”拜亚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