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00 安娜来到筑华苑时，用餐的客人还是寥寥。 这里是巍城新起的一家餐厅，装潢以灰银调为主，简洁又不失奢华，甫一开张，点评网站上的人均便直接飙过四位数，迅速过滤一大批客人，位置也需要提前预订，而非现进现吃。 眼尖的侍应生适时来到她面前为她带路，安娜的脸上毫无用餐时应有的轻松自在，而是眼神左右游离，继而紧紧盯着脚下的路，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得很快，她怀揣着忐忑的心情，由着眼前的侍应生将她领入二层一间精致的包厢。 包厢面积不大，只有四五个座位，四处都做了隔音墙，一看便是留给特殊身份的客人用的。 里面的人早已等候多时，当顾序川掀起眼皮睨向门口的安娜时，他的嘴角轻轻上勾，放下手中的杯子，发出一声轻响，在静谧的包间显得非常突兀。 “安小姐来了。”他嗓音低沉醇厚，用眼神示意一下自己面前的座位，表情颇为漫不经心，“坐。” 安娜谨慎地将包放在一旁的位子上，由于太过拘谨，甚至只坐了半个椅子。 时间还要倒退到今天早上，星期天。 还在睡梦中的她无端被电话吵醒，在看见屏幕上陌生的电话号码时，她颇为不爽地滑开通话键，“哪位？” 在电话里的男声说了些什么后，安娜倏然从床上坐起，呆愣片刻后迅速梳妆打扮，出门开车来到城北的餐厅——顾序川与她相约的目的地。 侍应生适时地为两人呈上开胃凉菜，面前的餐具被依次挪动，再递到安娜手边时，杯中已然多上清冽的梅子酒。 “不知道顾总为什么会找上我？”一片寂静中，安娜率先开口，鼓起勇气问向对方。 顾序川没有回答她，而是将面前准备好的件推到她的眼皮底下，“这份协议你先看一下，如果没什么问题，我们再继续下一个环节。” 纸张上的“顾序川与林乐桃，恋爱协议”字样甚是明显，虽然与自己无关，但牵扯到自己最好的朋友，安娜拿起件的手还是有些细微的颤抖。 协议不算多厚，只有几页，她匆匆翻着，待全看过后才将头抬起。 旁边有侍应生进来上着餐点，安娜等对方关上包厢的门后，这才开口，一张嘴发现声音都有些沙哑，“条款我已经看过，但这些都是跟桃桃有关的……您是不是应该先去找她谈谈？” 顾序川无所谓地耸耸肩膀，气质与眼前女生的战战兢兢形成明显的反差，“你们两个认识的时间长，你也更为了解她，我只是想先让你看看这件事对我有没有风险。” 安娜不解，“……风险？” “当然，”顾序川向椅背的方向靠去，姿态稍显松弛随意，却给人一种莫名的压迫感，更像是阶级差距带来的全方位碾压，明明他什么都没有做，但光凭那两道摄人心魄的眼神，就无端让人觉得紧张而喘不过气。“我也不能随便抓来个人跟我配合，是不是？” 安娜重新看向纸张上的条款，眼皮微微垂着，没有答话。 “我昨天临时抽调过林小姐的档案，发现她从毕业就在华盛入职，背景也相对明朗，社会关系没有那么复杂，正是我心中的那类人选。”顾序川慢悠悠地说道：“我要求的很简单，如同合同中所写，配合我在家里人面前演上一阵，等我爷爷什么时候病逝，我们两个便自动划清关系，不再来往，作为回报，我会给予林小姐丰厚的补偿，但有一点必须保证的是，对方不得纠缠。” “桃桃才不是那样的人！”安娜“啪”地将协议拍到桌子上，音量不由上升半分，“再说，她根本毫无结婚的兴趣，又怎么会纠缠谁。” “刚好啊，我也是。”顾序川听后，不自觉地向前稍稍探身，“这不是很好，拿钱、演戏，等散场后就分道扬镳，没有比这个再正经的生意了。” “这话您应该对桃桃去说吧？” “那样太唐突了，”对方重新调整坐姿，目光摄人，俊美锋利的五官轮廓惹得前来倒水的小侍应生都多看几眼，“我还是希望安小姐可以先帮我做一下林小姐的思想工作，让她心里有所准备，然后我再去找林小姐商议。” 安娜环抱双臂，不以为然地说道：“顾先生自顾自说了这么多，凭什么认为我会帮你？” 顾序川好整以暇，言语中带着一丝丝讥诮，“只是演个一年半载的戏而已，林小姐又不会损失什么，我们甚至连嘴都不会亲，等合作结束后她还能得到一笔丰厚的酬劳，这种买卖我个人认为还是挺值的——而且，因为这几个月的特殊情况，她上班也不用打卡，一切配合着我家里的行程来，工资奖金也一律照旧。” 他步步紧逼的架势与昨晚在饭局上彬彬有礼的模样截然不同，似乎

这才是他真正的面目，而在生意场上他展示的只是假装友善的面具。 “所以呢？”安娜挑眉，试图在这场博弈中占据有利的高位，“我就要劝我最好的朋友，这几个月任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吗？” “说什么……”顾序川感到颇为好笑地揉揉额角，明显对眼前人的话感到意外，语气跟着不悦起来，“你是不是得了臆想症，我对谁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了？只是为了应付家里人而已，又不会占用她全天二十四小时的时间。” 听到他这样说，安娜微微眯起眼睛，这才重新考虑起这件事来。 “二十一世纪，讲点王法好吧？”男人无奈地捏捏高耸的山根，自我标榜，“我向来很尊重人的，你当古代皇亲国戚强取豪夺呢？” 安娜意外地撇撇嘴，“您知道的词倒挺全？” 顾序川没再跟她斗嘴，而是眨眨眼睛，好像自己多无辜似的，“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安小姐还有什么理由不站在我这边？” 安娜看起来还想找什么理由拒绝，“再怎么说你也是——” “你以为周五我不知道你是装醉！？”顾序川忽然发难，连音量也有所抬高，使出的杀手锏一下戳到她的痛点，“全程我都没戳穿你，白占甲方一次便宜，事后总要付出点代价对吧？” 安娜顿时惊慌失措，对方轻松占上风，将她震慑住，“我——” “这次我们两家企业签下的合同有近二十个亿，本季度安小姐的奖金是不是拿得挺多的？”顾序川打断她的话语，语气重上几分，“如果能帮我搞定这件事，作为你的甲方，我多给你一位数也不是问题；可如果这件事要是落空了……” 顾序川稍作停顿，像是草原上准备伏击出动的雄狮，每一步都踏在猎物敏感脆弱的神经上，目光倨傲，语气染上几分狠戾。 “我保证，你一毛钱也别想抽走。” …… “这太离谱了！！！”林乐桃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安娜，“他怎么能这样！？” “桃桃！我是真的没有办法！”安娜双手合十举过头顶，颇有赴死的架势，“为了我的前程、你的前程，你好歹看看这份协议吧，好吗？” “我是缺这点酬劳的人吗，我有这么肤浅吗！？”林乐桃一边说着一边翻开协议内页看向末尾金额，而后倒吸一口冷气，差点被一串零晃瞎双眼，就差在胸前划十字跪地祈祷，“……是，我就是这么肤浅的人，我们什么时候开工？” 安娜当即场合也不顾了，放声大笑。 等笑够了，她才换上一脸严肃的神情，压低声音，“桃桃，你可以拒绝的！顾序川说如果你想好的话，周五中午跟你在筑华苑见面详谈，但你如果拒绝的话，你不用去的。” 林乐桃脸上的笑意也逐渐收敛，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桌面。 “你姥姥她的病……”安娜试探性地出言提醒。 想到这里，林乐桃更为沉默。 自己姥姥的手术需要一大笔钱，而这会儿家里的生意又需要投钱周转，两件事情赶一起，压得她和母亲都有些喘不过气来。手术谈不上有多罕见，可眼下公立医院手术排不上队，私立医院手术又价格不菲，若不及时解决，恐怕也会拖出问题。 虽然安娜有借钱给她，但这对于私立医院高昂的手术费及后续几轮维养来说，只是杯水车薪。如果单单靠自己那点工资，怕是还没走多远她人就已经垮了。 那可是自小跟她一起生活的，最疼爱她的姥姥。 “我想想……”林乐桃的声如蚊蚋，脸上的表情也跟着落寞起来，她自顾自地念叨着，“让我想想……” 事关重大，安娜也不敢小觑，犹犹豫豫地帮着她分析道：“顾序川跟我说他只是在车里聊天时觉得与你相处得还算轻松，所以才会考虑这件事，可能也算赶巧了……？其实这件事如果照他那么说，纯粹是为了应付家里，那也……还行？” “但是我觉得，”林乐桃咬咬嘴唇，“他身边的女生肯定很多，完全可以从身边找一个陪他演戏的……别说陪他演戏假恋爱了，就是演到夫妻合葬，顾序川的身边也肯定不会缺人选。” “所以他才会更抗拒吧？”安娜顺势猜测，“我听说他亲戚挺多，估计都在惦记他家财产，谁知道有钱人结婚是多大的事啊，说不定都要事先财产公证的。” 林乐桃小声附和道：“嗯……好像是这样……” “而且我跟你说，”安娜的声音近乎变成气音，“他家里不是单纯的只有华盛集团，我听说他妈妈那边的生意规模也不能小觑，坐拥国内很知名的高端酒店连锁，甚至他的爷爷是上面很重要的官……” “你要觉得合适，就陪他演几个月

的戏，我听他那意思，他爷爷没俩仨月的寿命了……对不起，没有大不敬的意思，我就是纯理性分析。”安娜给嘴巴做个拉上拉链的动作，又强调，“逢场作戏——最重要的是，上班不用打卡！工资奖金照发！” 林乐桃更为苦恼了，一张小脸低落得能挤出苦瓜汁来。 “可他那边也是生病的老人啊……这样骗老人家，如果被发现了，他家里人会很难过的吧。” “那就不知道了，他能想出这等损招，我觉得他和家里人的关系也没有多好。”对方似乎有些许不屑，自言自语半是安慰着，“再说，别人只是打打配合，该做的都做到位，若是还能被发现，那只能算自认倒霉吧，说明顾序川也没有多么聪明，这我倒是要重新考虑考虑我们跟华盛签的合同了，别有什么后顾之忧。” 安娜还在碎碎念着，林乐桃却直愣愣地盯着面前的饮料出神。 “让我考虑考虑吧，娜娜。”她终于下定决心，这般低声说道：“不管同不同意，我到时候会和他联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