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瞎作哑
林江烟坐在桌前,久久不能回神。 幼时她睡了一觉,一睡便是一百余年。后来她进入魔域,本以为只是过了十七个月,未想那里的时光与这里的竟不相同,这世间竟是过了十七年。 她想哭,她真的想哭,凭什么她白白地又长了十七岁? 现在这个世界变成什么样子了,她是真的一点也不清楚。 十七年了,如今的归舟塘究竟变成什么样子了?瞧着这眼前一大片的少年便可知,那里一定不同往日,她也想看看而再和再三长成了什么模样,想看看林越和林杳有没有什么变化。 从方才与沈怀启的聊天中,林江烟也算知道了她离开后发生的一些事情。 原先的四大仙门现如今只剩两大仙门,姜幽故去后,许季便承了敛云山的宗主之位,仙源在他的带领之下,仍居各仙门之首。 至于归舟塘,自修源谷一战,世人便不再愿将其纳入正统仙门,更有甚者想要讨伐它。便是许季力排众议,对归舟塘多加照拂,林越虽从不正眼看白初,但是对许季还是以礼相待的。是以,归舟塘成了仙门中的一个独特存在,既与多数正统仙门不太对付,但也不作恶,只将除妖诛邪当成了一门营生。 把世人眼中的匡扶正道之举当成一门营生,这自然也惹来了一些不满,但也仅止于不满而已。归舟塘虽壮大许多,但在世人眼中,已然成了一个不入流的仙门。 花涧谷空音一派在那次婚礼事件后便一撅不振,尹光流被重伤后虽捡回一条命,却因伤势过重缠绵病榻,灵力大减,没过几年就死了,尹清流痛失爱子,心力交瘁,也于五年前病逝。年轻一代几个较为出色的弟子也相继在诛邪除妖时丧命,空音一派后继无人,原先排名第三的仙门就这样迅速没落了下去。 指水一派俨然已成仙门第二,宋远在几年前重病而亡,宋恪正式接手放鸣岛,据传他参悟了祖传的法门,灵力突飞猛进。而他因着当日不计敛云山无有洞被伤的前仇帮着林江烟办了丧事,还在她“死”去后,帮着许季一起维护归舟塘,倒赚了个菩萨心肠的美名,在仙门内的口碑是愈高了,是以,指水一派虽是第二,其实地位已与仙源不相上下。 关于宋婉,十七年前放鸣岛对外称是因病暴毙,因宋婉本就体弱倒也没什么人怀疑,只是林江烟却知她是救自己而死的。 林江烟摸了摸手中的长生结,心下五味杂陈,怅然万分。 而多年前那个残杀仙门弟子的神秘人,在自己“死”了之后,也再没有现世。 果真是一个恶毒的阴谋诡计,宋恪这是要把这个罪名钉死在她身上。 除此之外,还有一派在这十七年间迅速壮大起来。据说此门派立于一个叫做琅屋岭的地方,没有派名,门派弟子行事偏激,这些年来杀死打伤不少仙门弟子。琅屋岭成立后,第一个灭的就是泽安何氏,后来又陆陆续续灭了一些门派,让各个仙门都很头疼。琅屋岭行事风格诡异,除了对付各仙门外,却还干着斩妖除魔的事,实在不知道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琅屋岭那个地方谁都不知道在哪,这一门派的弟子又总是来去无踪,很是难缠。 碗中的面已经吃完,干坐着与他们聊天好似有些奇怪,若引起他们的怀疑倒不好了。于是林江烟又忍痛拿了些银钱,叫了一盘酱牛肉与他们一起吃。 她继续向沈怀启打听着消息:“你们这么多人一起,是要去哪里?” “我们刚从各个地方游历回去,便在这里相聚等我们宗主。明日便是我们先宗主祭日,待祭拜完先宗主之后,我们便直接回去。” 听到这个消息,方才因遇见白初的黯淡心情瞬间转好,林越既来了卫阳城,他们岂不是可以早些相认? “林宗主也要来?说起来,我也是一直很仰慕他。”林江烟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喜悦:“也不知林宗主住在哪里,有没有机会一睹他的风采!” 沈怀启见她看上去一脸天真烂漫的样子,又觉得她是个柔弱的女子,故而没有对她起戒心:“宗主与宋恪宗主交好,宋宗主在这里有置办宅院,所以这些年来,我们宗主来这里后都是住在他的宅中。” 这样说来,她要见着林越,和他表明身份倒没那么容易,至少要避开宋恪的耳目。瞧这样子,这些年来林越倒是没有对宋恪起一丝怀疑。 也正如她之前所猜想的,归舟塘不被众仙门认可,并未对放鸣岛的位置造成威胁,反而成了成全宋恪美名的存在,所以,这些年来宋恪并没有再对归舟塘下手。 “说起来,归舟塘现今是如何收徒的?也不知我去拜师行不行?” 沈怀启道:“简单,有钱就行!” “什么?”林江烟没有听明白。 连墨在旁边解释道:“
经宗主考察品性不坏的,不论天资,交了钱就可以入门,若是穷人家的子弟交不起钱的,那也有一条路。既不交钱入门,在门里白吃白喝,便得在闲暇时间做些活来抵,譬如砍柴、烧饭、做菜。若是吃不了修仙的苦不想学了,随时可以走人,但这入门交的钱是概不退还的。” 有一些人想学修仙之法不过是一时兴起,还有一些人虽想学法却受不了那么多条条框框的规矩。对于这些人来讲,归舟塘确实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 这样简单粗暴的收徒方法,也真就林越能想起来。 不对,她以前也提过,还被林越鄙视了! 呸!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林江烟又问道:“可是因着修源谷一战,归舟塘并不是很被其他仙门认可,为何你们当初要拜入归舟塘门下而不去其他正宗仙门?” “因为我有钱,交钱就行啊!”沈怀启道:“其他门派入门多麻烦,要考这个要考那个,规矩多得很,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日子是人过的吗?还是咱们归舟塘好,爱怎么坐怎么坐,爱吃什么吃什么。再说了,归舟塘的术法可不比其他门派差,我为何要自讨苦吃去入其他门派呢?” 连墨在旁连连点头,对沈怀启的话表示赞同。 “原是如此,归舟塘以前并不富裕,现在能出了钱给你们做这样好的学服,想来日子已好过了不少。” “我们宗主不拘小节,学服一事他向来没管过。”沈怀启笑道:“我瞧着别家仙门都有自己的学服,只得我们没有,这哪行啊!得少了多少气势,于是我便自掏腰包让家里的商铺给大家都做了一套。” 林江烟目瞪口呆,果然是有钱人,出手竟这样阔绰。且从每次沈怀启提到林越时的神情来看,这小子对林越是有着无端盲目的敬仰,这才将林越的小气抠门硬生生说成了不拘小节。 本想与他们再多聊一些,但是楼上却响起了动静,开始有仙源的弟子往楼下来,林江烟不想白初碰面,她虽化了容貌,但是声音却没有变。 在魔界的那段日子,她刻意将自己与白初的过往淡化,不再想起,本以为回来后淡然一些,然而现下真见了白初,却发现自己的心绪却不能平静下来。 她瞧着那盘刚上来只来得及吃一口的牛肉,心疼得紧,却还是不得不趁着白初没有瞧见她赶紧向两人道了别,离开了。 天已经黑了下来,她身上没什么钱了,于是打算在街上找个角落缩着,凑合一晚再说。 等与林越相认后她的境况便会好了,林越虽小气,但不至于会让她流落街头。 更深露重,在街头露宿的一夜,她睡得并不算安稳,又梦到了些过往的事情,还梦到了再回归舟塘无人识她,竟连林越也不认得她,要将她赶出去,这样的悲伤感如此真实,叫她即使在睡梦中也流出泪来。 临近天亮时,她才慢慢睡得安稳一些。 街上已经渐渐热闹起来,她睡意未散,朦朦胧胧地微微张了张眼,感觉不远处似乎站了个人。 林江烟只以为自己还在做梦,没有在意,只动了动身子,换了个姿势,想要再睡一会。然而不过瞬间,她便立即睡意全无,心里一个激灵,只觉身上的汗毛都要竖了起来, 如若方才没有看错,站在那里的人,是白初。 是她瞧错了,还只是她弄错了梦境与现实,她心里竟生了些怯意,不敢睁开眼睛,不敢去瞧他。 挣扎了片刻,林江烟还是慢慢睁开了眼睛,然而她依旧不敢直视对方,只用眼睛盯向他背后的街道。 她没有看错,那人果是白初。 怎么办?他为何会在这里?他是不是怀疑自己了? 林江烟仔细想着自己昨日有没有什么露馅的地方,实在想不出来。她现在仍是十几岁的少女模样——虽然过了十七年,白初的相貌也几乎没有什么变化,不过成熟稳重了些,但单从年龄上讲,白初也不当怀疑自己。而且她已然易容,也没和白初打过照面,按理说他是不可能认出自己来的。 想到这里,她心里松了一口气。 可这口气还没松完,就见白初迈着步子向她来了。 这是个死胡同,没有别的岔路,白初显是冲她来的。 林江烟的心里又是一紧,再无心思去猜白初为什么会冲自己而来,只快速地想着办法怎样避开他。 眼下的情形实在让人焦急,林江烟也不知自己脑子当时是怎么想的,在白初在向自己走来的同时,她飞速而又自然地将旁边的一根不知被谁丢弃在地的竹棍拿起。 而后,她装起了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