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夜色容易让人变得柔和,沈仪华罕见地有耐心,可以坐下听萧啟将自己脸上这道伤痕的来历讲清楚。
“锦衣卫那些番子鼻子比狗还灵,今日他韦二话说出口,明日祸端就得找上门,本王完全是为了保他一条狗命!谁知那厮实在蠢的厉害,我都跟他说隔墙有耳了,他那狗爪子竟然还敢往本王脸上抓!都怪本王平日太过平易近人,竟惯的他们不知天高地厚……”
萧啟说着,半倚半坐在桌案上,绯色襕袍衬的整个人都明媚,金发冠将乌发高高束起来,几缕碎发随意垂在额角,刚好与含笑上挑的眼尾勾成鲜活的一笔。
沈仪华轻笑了下,像是逗小孩子一般揶揄道:“别的倒也罢了,只是九殿下今年十九了,也到了娶正妃的年纪了,被抓破了相可不好,还是抹点药吧。”
萧啟干干咳一声,好似并不习惯这样的打趣,但也只一瞬便恢复往常的纨绔无赖样子,抱臂挑眉说:“那倒也无妨,不过沈小娘子若是实在心疼本王,想帮本王涂点药也可以,郎君哪里能让明珠儿忧心呢。”
沈仪华看他一眼,随后抬手指了指身后的架子,“第三个匣子中的膏药便是,修肌养颜膏,我的小丫鬟被九殿下吓得不敢进内伺候,只能劳烦殿下纡尊降贵自己动手了。”
萧啟果真依言去取,一只精巧描芙蓉的玉瓷瓶被他拿在手中端详着,踱过来,出口的话却不是那么中听,“确定不是像上次那般的什么毒药吧?”
沈仪华对上他的视线,不自觉皱了眉,这人到底做过多少亏心事才能心虚成这样?
“九殿下心有所疑的话还请放回。”
“没,哪的话!” 萧啟将玉瓶轻抛起来又轻松接住,低低笑道:“沈小娘子怜惜赐药,本王哪里还敢疑心呢。”
说着他将药瓶子往沈仪华眼前一递。
“做什么?”沈仪华不明所以。
萧啟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你不帮帮我吗?”
沈仪华勾唇莞尔,抬手,一只几乎可以与从玉瓷瓶混为一体的手。她将瓶子拿了起来,动作太过于慢条斯理显得有些像是把玩的意思。萧啟看一眼,又看一眼,只觉得自己喉头直发紧。
沈仪华问:“九殿下确定要我动手?”
萧啟已经自觉屈膝在她脚边蹲下,笑说:“动手二字去掉,本王就要。”
萧啟其实自己都说不清此番这般只是为了和她贫嘴逗趣儿,还是内心因为那只白皙如玉的手生出的异样与躁动。十九年来,他身上骂名无数,但此时却是第一次深刻觉得自己是真禽兽——竟然因为一只手!
女子纤细的指尖蘸着冰凉的药膏,触碰到肌肤的时候,萧啟几乎整个人都僵住了,很不自然地没话找话,“以前那些病人,你都亲自给他们上药啊?”
沈仪华凑得很近,当然,这只是在萧啟看来,他总觉得她身上清苦的药香味直往他胸腔里闯,甚至连她轻浅的吐息好像都是被药浸润透了的,总觉得有些不沾烟火气的清冷。
“殿下说什么病人?”
沈仪华心情不算差,手底下的动作自然也轻,仍是闲聊打趣的语气,道:“早先我不就跟殿下说过了,我素来只对死人感兴趣,所以自打学成出师以来,如果算上殿下的话,仅此一人。”
萧啟一听瞬间乐了,说:“可不兴这么说话的,别忘了你郎君是马上要去领兵赈灾的人。你方才也说了,世家在尹春那边势力盘根错节,这一动无异于拿刀子扎在他们的心脉上。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啊,本王此去可谓是凶多吉少,万一到时候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为国捐躯了……我明珠儿小寡妇可怜见的,得成日淌眼抹泪哭倒城墙了吧?”
“难为九殿下竟觉得我长情如斯,多谢了。”沈仪华敛目凉笑道:“不过淌眼抹泪的事情我是做不来的,毕竟长安城多的是如玉如松,风姿翩翩的薄媚郎,九殿下不堪用的话,再选一个也不是不成。”
得,好好个娇美人儿,奈何长了副铁石心肠。
“好了。”沈仪华收回手,将药瓶放好,边拿出帕子擦手,边用眼神制止了面前人就要往伤处摸上去的手,说:“最近注意一些,莫要沾水。”
萧啟仍不死心般,厚颜无耻地缠着问:“果真不伤心啊?我死了你就找别人?”
沈仪华莫名被他逗乐了,晲着他笑问:“九殿下觉得我们之间难道已经熟稔到了那种我会为你守孝哭坟的关系么?”
“你真的连哭都不哭一哭?”
“死者为大,殿下如果有需求的话,留下遗言,这一点我还是可以代劳……”
应付着他的胡扯,沈仪华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来——
昭宁六年之前,东南那边的局势还是可控的。
那时候朝廷彻底结束了削除藩镇势力的战争,因为连年征战,国空虚,主张在那边设置互市通商的人是东宫太傅成徵,那人以前的房中有张地舆图就是成太傅在那边考察后亲手所绘。不仅如此,在负责边防屯军的将领杜成栋也是亲近东宫的人。在所有优势都在东宫这边的情形下,世家到底是如何做到在短短两年多时间便把这块肥肉吃到嘴里的?
没有人敢说自己的眼光长远到能看到两三年之后的事情,至少,沈仪华不相信有这样的人存在,那么世家他们到底是如何谋划布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