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哪里不舒服?”云浠微微喘着气,掀帘快步走了进来。
还没等宇瀚言语,云浠就一边仔细看了他胳膊上的伤口,一边把脉。“伤口有些微微渗血,但血色不深,应该不是毒素问题。你刚刚是胳膊用力了吧?我先给你换点药。”云浠皱着眉头拿出一旁已经碾磨好的药膏,轻轻地给宇瀚解开伤口上的布条。
云浠没发觉此刻的宇瀚正盯着她的脸,她只是一心想着不能弄疼了宇瀚的伤口。宇瀚想起小时候自己生病时,希儿平时虽是大大咧咧的性格,但照顾他也是这般小心翼翼。
云浠一边轻轻朝伤口吹着气,一边揭开布条,问道:“是不是很疼?等你吃了百年雪莲,就就可以不用包扎了,不包扎好得更快些。”
“我今早又碾磨了些薄荷到药膏里,能缓解疼痛,用处虽然有限,但多少能好点吧。”云浠轻语说道,“这段时间,这个手臂可千万不能用力了,尽量使用右胳膊,或者有什么事你就让侍女找我,我的首要任务就是照顾好你。”
“云浠姑娘,多谢了。”宇瀚心中翻腾,克制着看云浠的眼神,虽然他很想从她的容貌中看出哪怕一点一滴希儿的痕迹。
“你不用与我客气了,以后就唤我云浠吧。就算我与你们不曾相识,但我也算是半个医师,也理应好好照顾病人啊。”云浠刚从毡房离开后,也觉得自己太“心虚”了,云川在走之前再三宽慰她无需“庸人自扰”,行好事何需理由呢?
“云浠,好。我有个妹妹叫希儿,你们名字很像。”宇瀚看着忙碌但一脸平静的云浠,缓缓说道。希儿好似也是这么一双黑亮的眼眸,明亮水灵,认真起来眼睛会睁得格外的大,眉头也会不由自主地微微皱起。
云浠愣了一会,朝宇瀚微微笑道:“希琼的‘希’是么?”
“你怎知?”宇瀚难掩激动。
“我猜的。怪不得你们当时听到我的名字时有些诧异,看来这个妹妹与你们关系匪浅。”云浠包扎好伤口,低头整理着药膏和布条。
“关系非常好,上次在边城山顶,我讲了我妹妹的趣事,就是希儿。”宇瀚见云浠一直低头忙活,看不清她的表情。只好身子前倾,看着她的侧颜说道。云浠侧颜甚是好看,下弦月的弧度、高挑的鼻梁,更显的气势清冷。可记忆中的希儿天庭饱满,粉红的鹅蛋脸,鼻子小巧而俏皮。
“就是你说八年前举家搬迁的妹妹是吧?你们皇室,权倾天下,没想到找一个人都如此之难。”云浠不敢抬头与宇瀚对话,她不知该用怎样的表情才能理所当然地隐藏自己。只好将已经收拾好的布条又重新打乱,换个方式重新整理起来。
“云浠,你是学医之人,可能会更了解。你说一个人的容貌,真的会因为环境、心境而改变吗?”宇瀚问道。
“你为何会如此问?”云浠心想难道堂兄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吃惊地抬起头。只见宇瀚波澜不惊,正看着自己。
“有可能我们见过彼此,但却互不相识。”宇瀚解释道。
“你一直在找你妹妹?”云浠问道。
宇瀚沉默地看着云浠,想起叔叔嘱咐自己“不要透露希儿的行踪”,将刚要出口的话咽进肚里,含糊着说道:“若她不想被找到,其他人都是徒劳。”
云浠看着宇瀚,有些捉摸不透这句话,心想“自己是逆贼被追杀,如何主动告诉大家自己的行踪?难道堂兄不明白自己的处境吗?八年前叔叔带自己逃到这里隐姓埋名,除了威顿可汗外,一直嘱咐自己对谁都不能透露自己的身份,云川和霍明还是后来才得知,除他俩之外,就连云川的心妹妹宛丽也不知。”
“云浠,你还没回答我刚请教的问题:一个人的容貌,真的会因为环境、心境而改变吗?”宇瀚见云浠抿着嘴不说话,眉间似有许多心事蕴积,赶紧追问道。
“哦,这个嘛。”云浠拉回思绪,说道,“俗话说‘相由心生’,心境当然会影响一个人的容貌,但环境的因素会更大。《素问·五脏生成》就记载‘多食咸,则脉凝泣而变色;多食苦,则皮槁而毛拔;多食辛,则筋急而爪枯;多食酸,则肉胝皱而唇揭;多食甘,则骨痛而发落,此五味之所伤也。’”
“也就是说,如果长达八年饮食、气候都发生改变,就会影响骨骼、毛发、肤色等,容貌定会改变吧。”宇瀚没想到她会回答得如此官方,只好再试探道。
“呃,我只能说理论上是会改变的。”云浠的眼神不由自主的闪躲了一下,心虚得赶紧说道,“你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好好休养,左臂可千万不要用力,也不能磕碰。如果有什么不舒服,就立即让侍女来找我。”
云浠想着此地可不能久留了,也不知堂兄是对自己有所察觉还是闲来无事聊起了往事,可自己却是难掩内心波澜,越来越不知该如何平静地面对他了。
“云浠,我有个不情之请。”宇瀚拿起旁边的一本人物札记说道。
“你请说。”云浠缓缓抬头,黯淡的眼神正好撞上宇瀚深邃的双眸,好似一道光投射了进来,云浠赶紧避开眼神看着这本,这是一本关于淍朝女将军宇沁的札记,对于此人,云浠和宇瀚当然不会陌生,是淍朝已故太上皇的同胞妹妹,是淍朝有名的才貌双全的女将,是他俩从小膜拜的偶像,也是待他俩极好的公主姑奶奶。
“我想看看这本写得如何,竟然看到有人为沁将军立传,着实好奇。但我只有右臂能活动,翻实在不易,能否请你读给我听。”宇瀚将递到云浠面前,轻声问道。
云浠心想刚找时一心想着堂兄喜欢看的类别,这封面的大字是“大淍百年札记”,却没注意到下方的小字是“戏说宇沁”。这一看就是流传于市井,非正道出品。姑奶奶一生戎马也是传说颇多,自己也是有些好奇民间如何评价她。
且宇瀚此时充满期待,自己这堂兄别看时常郁郁寡欢,但也是生得玉面温润,气韵高洁,这么柔和的明眸看着自己,就算是换了别的女子,也是很难拒绝的吧。
云浠接过,侧身在榻沿坐下,翻开轻声读起来。
这本宇瀚很久以前是读过的,字不算多,但可谓是“满纸荒唐言”。世人皆向往美满,但大多却乐意看别人狗血。
姑奶奶宇沁曾在边城镇守二十年,名声早就响彻整个大淍和大漠。那个二十年正是突桑、黄卑等几大族群不断发起战火纷争的二十年,后来突桑也一再挑战大淍底线,不断将战火延伸到大淍的边城,最后爆发了近百年的最大战争。当年也是宇沁带领军队联合黄卑与突桑抵抗,不仅大胜突桑,逼退突桑百里,胁迫突桑二王子赫连回京做质子,这才创造了边城二十多年的稳定。
宇沁是大淍开国以来唯一一位女将军,韬武略无不精通。且出自皇家,仍能带兵打仗并立下赫赫战功,不仅代表了皇家最高荣誉,也倍受大淍百姓的爱戴。当今皇帝继位也是她一手扶持,才得百官和百姓拥戴。
虽然宇沁一生未婚,但对晚辈却十分关爱,特别是对性格活泼善恶分明的小希儿,甚是喜爱。云浠对这位公主姑奶奶感情也尤深,自己出生时,奶奶和爷爷就已仙逝,姑奶奶是自己最亲近的长辈。有时为了与宇瀚玩耍,自己就干脆进宫与姑奶奶住一起。姑奶奶对自己更是百依百顺,宠爱有加。当时还说过了十周岁,姑奶奶会寻名师教授自己武功,可惜世事难料。
可在这本中,宇沁的辉煌战绩只是一笔带过,却对她的私生活费尽了不少笔墨。不仅描述宇沁当年镇守边城,是与突桑前可汗瞭泰可汗有情并私定终身。怎料瞭泰可汗背信弃义抛弃了她,她又以美色招降黄卑,才为后来的大战埋下祸根。更离谱的是中竟写道在大淍当了20年质子的赫连弃疾是她与瞭泰可汗的私生子。明面上是带他去淍当质子,实则母子团聚。
“简直一派胡言!”读到此,云浠再也按耐不住,扔下站起身愤怒地说道。
“云浠,你何来如此愤怒?”宇瀚略显惊讶地问道。
“人人敬仰的女将军,竟然被这帮地痞描述得如此不堪,这种怎么会在市面上流传!怎能让人不气愤!”云浠忿忿地说道。
“你也知道沁将军的故事?”宇瀚心绪激动,但仍面不改色地问道。
“沁将军的故事我从小就知晓,当吾辈之楷模、学之典范。这才过去不过二十多载,能能容人篡改成这样?你们大淍怎么就任凭人这么污蔑自己的英雄吗?”云浠不解地说道。
“你竟然自小就知道沁将军的故事,那也当知道沁将军与我的关系,我唤她‘姑奶奶’。”宇瀚停了停,想着云浠刚刚到反应,还真有点希儿曾经的样子,黑白分明嫉恶如仇。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云浠一眼,继续说道,“她近年来身体不太好,有时整宿地咳得睡不着,也时常派人去街头寻些趣闻轶事的来看看,这她也看过。”
“那岂不是更影响身体?沁将军不能饶了这帮无知小人吧?”云浠担心地问道,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陷入了宇瀚的话题中。
“我当时也很担心,想奏请父皇在民间销毁此,可沁将军却拦住了我。对我说,自古女子难立业,但凡有所小成,不是被诬陷卖弄姿色,就是倚仗龌龊手段。烧得了,却灭不了世俗,何必白费力气。”宇瀚想起沁将军总是面色柔和、心存温情,那是在那座冷冰的皇城里,少有的几个对自己关爱的人之一。
云浠有些不相信姑奶奶对此事能如此平淡,到底经历了什么,让那个能在朝堂上与百官舌战,在战场力挽狂澜、在民间与百姓起舞的沁将军,眼里从来就容不下半点沙子,却如今也磨平了棱角,向世俗低下了高昂一辈子的头?
“虽女子自古难立业,但凡有志者,便不惧流言蜚语、世俗偏见。练就金刚不坏之身,驻最险之地,守最难之业,以长刀揽日月,以利剑破苍穹,教那鼠辈闻风丧胆,敌军心惊胆颤——此乃沁将军。”云浠回想起最喜一身红妆的姑奶奶教导自己说的这番话,竟有些泪眼婆娑。
“可能是她老了吧。”宇瀚有些颤抖的说道,能说出此番话的难道不是希儿吗?
“就算历尽沧桑仍初心不改。”云浠接着朗声说道。
“饱经风霜也本色依旧。”宇瀚与云浠一起说道,这话他俩可太熟了。母妃早逝,父皇又无暇顾及自己,可能是因为爱屋及乌,或者忙碌了一辈子的姑奶奶也怕寂寞,自己和宇希就是姑奶奶寝宫的常客,久而久之,姑奶奶也自愿承担起教导的责任,对他俩倾力指导,关怀备至。
“希儿,你是宇希。”宇瀚有些梗咽地唤道,云浠这才反应自己早在翻开这本的时候,就卸下了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