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隆五年,八月。
黄昏时分,城墙之上遥望而去,苍茫天际里千嶂绵延,山衔落日,是自幼长于江南的她从未见过的景致。
“自从代国公驻守代州之后,我们才有这个兴致登城楼赏塞外落日!”宫唐笑道。
壮美开朗的景色,端方清秀的男子,真是让人心情愉悦。
“代国公出自江南,可惜我竟从未见过!”她笑道。
她笑起来的时候,唇畔梨涡若隐若现,极为甜美可人。
宫唐看了一眼,若无其事地转开了目光,语气却不由自主地转柔:“王姑娘若多留两个月,或许可以等到大军回关,届时就能一睹代国公的风采了!”
王晞摇头笑道:“那是等不及了,我明日就要启程回杭州了!”
宫唐身子微微一震,转头道:“怎么这么着急?没几天就到中秋了,不如过了中秋再走?”
王晞心中一动,转过脸,对上他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端正清明,半藏半露的热切,是恰到好处的含蓄,既能让人感觉到他的心意,又不会令人觉得唐突轻浮。
这是她曾经闺中期盼过的少年模样。
只可惜,遇到得太晚。
王晞转过身,朝他端端正正地行了个礼,语声柔和:“这几日,多谢宫大人的照应和款待,王晞奉公主殿下之命送庆功酒至代州,如今使命已达,也该告辞了,临行曾应过家中双亲,定要在年前赶回杭州的,不敢在外逗留太久!”
宫唐亦转身面对着她,沉默了片刻,轻不可闻地一叹,温声道:“既然王姑娘已经定了行程,今晚便容下官做东,为姑娘饯行吧?”
王晞心中微微一酸,垂头向他再次一礼,轻声道:“大人美意,却之不恭!”
宫唐侧身做了个相让的姿势,她顿了顿,低下头,走在了前面,听着身后不轻不重、不缓不急的脚步声,突然心生悲凉。
表达心意时温和清晰,被拒绝时,仍旧谦逊有礼,这样好的人……
这样好的人,她却不敢碰,只怕一碰,便如梦幻泡影,破碎得让人难以接受。
这样好的人,她不是没遇到过。
曾经在余杭,在她及笄之前,也有过这样一名少年,会在元宵灯会时守在她经过的地方遥遥相望,会在上巳春宴时折枝相赠,会令家中姐妹登门拜访。
只是,在两年前,当她伤痕累累地回到余杭后,就再也没见过那个少年。
即便公主殿下禁止那个人踏足江南,可那人的阴影仍旧随着她回到了余杭,经年不去。
灵昌郡王觊觎的女人,没有人敢碰。
没有人。
走下最后一层石阶,她微微侧身,等着身后的男子上前,与他并肩而行。
她忍不住悄悄看了他一眼。
这样好的人,他大约是不知道她的过往吧?
每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都想着有朝一日进京入朝,如此,谁敢招惹一个被当朝最受圣眷的郡王殿下觊觎过的女人?
何况她这辈子,再也不想踏足那个噩梦开始的地方……
缓步走出城墙的阴影,斜阳拖长了两人的影子,有一种别样的温馨柔和。
这次代州之行,终究是美好的,值得回忆的。
“呜——”身后角声惊起!
两人猝然转身,城墙上人影集结,守城将领号令急下。
“敌袭!”
宫唐已然变色,不自觉地抬起手臂护在她身后,语气凝重:“关外敌袭,应该是戎人!王姑娘先回沈府!敌情未明之前先不要出来!”
甘明琮出关后,代州由都尉费乘风驻守,费乘风主要守在易攻难守的宁武关,雁门县附近的雁门关和偏头关因为地势较险,只由两名别将驻守。
但关外的戎人都被平戎大军扫荡得差不多了,又是哪里来的戎人?
王晞心中一沉,知道他身为雁门县令,要留下主持大局,也不多话,匆匆一点头,便带着侍女离开了。
刚刚走出没几步,突然,远处马蹄声骤起如雷,她忙随着人群避让到路边。
不过片刻,数十骑疾奔而至,为首的年轻将领素甲白袍,冷锐的目光直指城楼。
是他!
王晞浑身一震,扶着侍女的手才没有跌倒,却控制不住身子发颤,冷得仿佛连血液都停止了流动。
那人从她面前策马而过的瞬间,突然放大的惊恐几乎将她整个人都冻结了起来。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不是应该在京城守孝不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