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乐被他这么不轻不重地一刺,有些怔愣,不知该如何回话。 谁知,周泽却拿起水杯慢慢地喝了两口,转而说起了别的事情。他微微侧头,眼神看向后厨的方向: “这家店是夫妻二人合伙开的,对他们来说,两个人互相扶持十几年,风雨同舟,恩爱如初。但对于食客而言,夫妻合伙经营生意,如果感情波动、破裂,食物的味道会不会跟着受影响?店的存续会不会受影响?这些事情皆没有保证。” 他将杯子一搁,眼神冷淡地看向她: “生意场上也是一样,我不会优先考虑夫妻作坊。” 姜乐有些迷茫地眨眨眼,不知道他这通没头没尾又意味深长的话从何而来。对方好像是在指桑骂槐,但是她又说不出这人是在骂什么。 换做以前,以她的性格,早就该不耐烦地敲桌子,让他有话直说,别拐弯抹角。但是现在毕竟矮人一头,又不好太气焰嚣张,只能把话都憋了回去。 然而让她什么都不说,又实在憋屈地很。 姜乐欲言又止了半天,最后只能脸色铁青地闭嘴,低头对付那一碗麻辣烫,她牙关用力磋磨,把一颗牛肉丸当成周泽泄愤,恶狠狠地往下咬,却被丸子里的汤烫了舌头。 一顿饭吃得憋憋屈屈。 两个人从饭馆走出来,姜乐还在默默生闷气,牙齿顶着舌头上的被烫出的泡,来回地磨咬,抱着胳膊走在一边,恨不得里周泽三米远。 路过一个蹲在街边卖花的老人,那人带着草帽,举起几枝玫瑰伸到周泽面前,笑眯眯地拦住他: “给女朋友买束花吧,女孩子家家,要多哄着点的呀。” 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停下来,多少有些不自在。“女朋友”这个称呼对他们来说都不陌生,如今却有些尴尬。 周泽将左手插进口袋里,右手摸了摸后颈,微微偏过头来看她: “你想要吗?” 姜乐起了点戏弄的心思:“要啊。” 当然要,为什么不要? 她走过去,假模假样地挑挑拣拣,这边闻一闻,那边摸一摸,看起来像是哪束都喜欢,哪束都想要,一副十分为难的样子。 姜乐抬头,笑眯眯地对着卖花的老人说: “都挺好看,我都要了。大爷,你也能早点收摊回家。” 说完回身面向周泽,手心摊开伸到他面前,理直气壮地要他的手机,付钱。 周泽垂眼,她细白的手在夜灯的映照下像玉石一样温润。上学时她就不爱握笔写字,养尊处优的一双手,如今却隐约可见手指间薄薄的茧,也许是握手术刀弄的? 他摸出手机放到她的掌心: “密码没变。” 姜乐动作一顿,抿了抿嘴,意味不明地“唔”了一声: “懒得换?” “嗯。” 她转身,划开手机,熟练地在密码框里输入自己的生日,干脆利落地付款。 卖花的老人喜不自胜,殷勤地帮忙将花都挪到周泽的车上,连连说了两句“百年好合”之类的吉祥话,骑着三轮车走了。 事到如今,周泽这辆车的后座才是彻彻底底地被占满了,各色的鲜花堆满整个空间,甚至有些摇摇欲坠,看起来颇为重要的件被压在花朵下。没有挂饰的车里原本是冷淡的、富有秩序的,车窗一关,馥郁的花香便充盈了整个空间,宛如一场勾人且嚣张的入侵。 姜乐突然心情很好,舌头上的泡也不疼了,懒懒地靠在车座靠背上,没骨头似的散漫自在。 一路无言,就在她又快睡着时,周泽轻飘飘地开口: “下周让许先生过来做正式的提案,公司会另外安排人负责这方面的洽谈。综合对比其他公司,之后会根据客观情况选择与哪方合作。” “多谢。” “不必。” 姜乐扭头看向窗外,藏起心里的情绪。以前每次拌嘴吵架,总是周泽先让步。这么多年,有些东西却似乎从没变过。 她想起吃饭前,她刚醒来时,正好看到周泽在抽烟。姜乐这时候才肯将疑问说出口: “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 “大二的时候。” 高中毕业后有一阵子,姜乐烟瘾很重。那个夏天,两个人总是一起窝在她的出租房里,汗水淋漓,气喘吁吁。 姜乐喜欢把头枕在周泽的肚子上,仰头看着天花板抽烟。虽然触感并不柔软,算不上合格的枕头,但随着周泽的呼吸起伏,她会有一种莫名的安心感。而周泽总是会皱着眉,伸手从她嘴边捏走

烟头,随手熄灭后对她说:“如果不想短命,就少碰这种东西。” 车身稳定而沉稳地前行,将那些多年前的画面揉碎在黑夜里。 姜乐从回忆中抽出身,眼眶有些酸疼,声音也闷闷的: “对不起。” 他握着方向盘的手微顿,沉默了两秒才开口: “你情我愿的关系,谈不上对不起。” 轿车在老旧的小区门口停下,离开时,姜乐还是一束花都没带走。 她慢悠悠地往楼洞里走,听见周泽在身后轻轻地叫她。 姜乐回头,见他靠着车站着,挺拔高挑的身影像一棵树,在黑夜里沉默地等待着天明。 她莫名便想起六年前,他从国外飞回来找自己,也是像这样站着,最后只问了她一句“想好了吗”。 这会儿,她听见周泽开口,却是问了一句: “姜乐,你开心吗?” 他叫她姜乐,而不是姜小姐。问的自然也不是今晚开不开心,而是过去的这六年。 姜乐却低头,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笑。 不开心吗?好像也谈不上,至少没有什么坏事发生。 那么,她开心吗? 生活平平淡淡,偶尔有些来自青春时代的噩梦,其余的,似乎也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事了。 她迟迟没有回话,周泽语气清淡地说: “没什么,早点休息,我走了。” 姜乐回家先是冲了个澡,用毛巾擦头发时路过窗边,偶然一瞥,只看到黑色的轿车刚好驶出视线。 中午。 摩天大楼楼矗立在中心广场上,玻璃幕墙映照着秋季柔和的阳光。 周泽从商务车迈步走下,回首向司机点头致谢。两三个人跟在他身边,公司高管和生意伙伴,皆是西装革履,步履从容。 一行人往公司里走去,远远便听见有人在喊: “周总,周总!” 音量不小,语气油滑轻浮,带着讨好。在这样的地方显得格格不入。 几人脚步不停,只是微微偏头朝说话的人看去。 叫喊的人是个中年男人,穿着一身西装,看着不算廉价,但也并不合身。男人的头发用发胶梳成背头,在阳光下微微泛着油亮,脖子上挂着拇指粗的金链子,链子底下坠着佛牌,手腕上拴着名牌表。就差把“暴发户”三个字写在脸上了。 男人身量中等,皮肤黝黑。普通到没有记忆点的脸上挂着讪笑,只有一双桃花眼还有些看头,但眼睛混浊不透亮,眼角也布满了皱纹。 那人小跑着奔着周泽而来,大楼的保安紧跟在后面,及时拦住了他。 “起开起开!我就想跟周总说几句话!”男人和保安互相拉扯。 周泽看到那双熟悉的眼睛,脚步微顿。就在这片刻的时间里,男人抓住机会,在保安的拉扯下又上前两步,笑呵呵地说: “周总还记得我吗?我是姜全,姜乐的爸爸。说起来,你还差点成了我女婿呢!” 这句话在跟周泽同行的人中间炸出惊雷,只是一个个都是久经沙场的老狐狸,心里惊涛骇浪,脸上却一点不显,只是颇为微妙地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 敢喊周泽女婿? 如果不是这人痴傻疯癫了,那便是有惊天的八卦在后面。 然而周泽是圈子里出了名的不食人间烟火——钱权在握,样貌家世出众,本就少不了追逐与争抢。但无论美丑穷富,多少人自许芳心,一概被周泽冷淡拒绝。甚至有人怀疑过周泽的取向,酒桌上带了个模样不错的男人往他身边送,最后自然是惨烈收场。 之后再没人试图用温柔乡来讨好他。 这人是疯子的可能性还大一些,这声女婿过于“大不敬”。 几个人暗戳戳地等着看好戏,谁知周泽静默了几秒,脸上又戴上了礼貌微笑: “自然记得,姜先生。” “哈哈哈,不愧是周总,记忆力过人!”姜全扬眉吐气一般甩开保安的钳制,对方见周泽认识他,也识趣地退了回去。 同行的几人心中大惊,直觉这戏再看下去麻烦就大了,这时候哪还敢八卦。几人赶紧礼貌告辞,留两个人单独谈话。 高档餐厅,两人倚窗而坐。 姜全一脸讪笑,将腋下夹着的公包放到桌上,从里面掏出几条用红色塑料袋包裹着的香烟。 说起来这几条烟也算价格不菲,但在这场景下总看着

有些古怪,多少有些上不了台面。 周泽慢条斯理地切着一份牛排,眼神只是淡淡地从烟上滑过:“姜先生何必如此破费?” 姜全嘿嘿一笑:“孝敬您的,哪儿能算破费?我这还不是为了感谢周总,姜乐那丫头多亏您照顾了。” “这话便有些稀奇了,我与姜小姐几年没见,自然谈不上照顾,担不起姜先生的感谢。”周泽轻笑回道。 “哎!周总太谦虚了,当年要是没有周总您的50万,我这生意也做不起来,现在还不知道在哪给人打工呢?您说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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