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那天四个人逛了很久，赵兰青没买上单，又积极踊跃地请大家喝咖啡吃甜品，才勉强挽回点面子。 私下的偶遇给了林遇雪莫名的信心，她把这视为缘分的某一种表现方式，下意识忽略他们家庭住址共处同一个商圈的客观事实，只记得自己从未跟任何同事闲暇之余在偌大的申城偶遇。 他们绝不会就这么下去，她又想。 却忽然发现自己的想法已经翻覆了无数次，比夏日的天气还捉摸不定。 爱情，真是个折磨人的东西。 又是新的一周，林遇雪已经从劫后余生的震撼中走出，重新回到平静的工作生活中去。 踏进办公室看到闻竹声敞开的玻璃门，知道他就坐在里面，总是有种笃定幸福的安心。 于是这阴冷平凡的冬日周一，也染上了阳光灿烂的味道。 她甚至有种即便他们的关系不能更近一步，就这样一直安稳地同处一处工作下去，也没什么不好的感觉。 只要他在，就很好。 再有两周就是春节，群众已经蠢蠢欲动到无心工作，销售也早完成今年业绩，只等明年再战，于是林遇雪只要偶尔应付几单日常出货。 军心散漫，闻竹声大概也不忙，趁着这个功夫开始给她做今年的年终考评。 他们的kpi都有清晰的数据指标，表现如何一目了然，因此年底考评就是直线领导带领下属分析复盘指标的优劣原因。 另外每年年初制定行动指标的时候也会针对自己的工作生活设定几个期望目标，年底的时候一并复盘。 有计划，有执行，有复盘，才是一个完整的项目流程。这是个人尽皆知的职场规则，林遇雪彼时却尚未知晓其中的重要性。 她进美士的时候接近年中，上一年的目标早就定完，又碰上一堆兵荒马乱，一直也没有领导带领她做这个，她甚至不知道还有这一环。 闻竹声上一周已经把介绍和表格都发给她，约了她今天下午过来谈。 林遇雪对这些形式主义的东西向来敬谢不敏，但今时不同往日，虽然工作内容照旧无趣，但对谈的人不再是没滋没味的人，排斥心理大大减少。 照例是在他办公室谈，她敲开门又顺势关上，闻竹声盯着电脑屏幕头也没抬，说：“开着吧。” 林遇雪愣了一下，又伸手打开，外面嘈杂的脚步声、键盘声、谈话声立刻涌入房间。 她在闻竹声面前坐下，把他吩咐打印出来的几张纸放在桌上。 闻竹声这才转头，从相同的两份件里抽出一份放到自己面前。 他低头看了一会儿表格，问，“sherl公司大半年了哦，感觉怎么样？” 这种官方问题，林遇雪只会给出官方回答。 “挺好的。” “有什么收获，或者对公司和领导们有什么想法都可以提出来看看。” “公司挺好，领导也挺好。” 这是她心里话，但听起来不免敷衍。 闻竹声也意识到这些虚头八脑的问题索然无味，如果是以前他可以游刃有余地针对林遇雪的表现提出最一针见血的问题，或出于某个教育她的目的循序渐进地铺垫问题。 但今天他好像有些不知所措，脑子里也没想清楚要问什么，只能下意识抛出一些冠冕堂皇的话来应付人。 像一个古板无聊，只会做表面功夫的无能老板。 他端起杯子喝了口水，决定还是讨论最实际的东西。 “好，那我们来看看去年的指标和今年的taret。去年表现平平，不好也不坏，总体上在控制范围内，数据你也看到了，跟目标比还是有一定的差距。” 林遇雪自觉把扛起kpi的重任放到自己肩上，她知道今年的表现不好，虽然可以拿出各种理由，但到底还是心虚。 闻竹声的委婉反而让她自惭形秽。 于是她正襟危坐，当场表态：“去年我还不太熟，做得不好，今年我一定……尽量达标。” 她神情肃穆，信誓旦旦，言辞让闻竹声欣慰，表情却让他无奈，反思自己是不是太严肃吓着人了。 “我当然知道去年的情况，你能做成这样已经不错了，不用紧张。去年做得不好对今年来说反而是好事，指标是在上一年的表现上增加涨幅，去年数据不好，今年taret就不会太高，做起来也没那么难。” 林遇雪没想到是这样的机制，她疑惑，“那也不可能永远往上涨啊，这到最后还怎么做？” 闻竹声点头，“事实确实如此，这是总部的规则，所以
大家都在控数据，既不能不坏也不能太好，就像销售一样，不能今年销售超额一倍，明年无单可出。” 林遇雪对工作的认知还停留在非黑即白的层面，要么死命拼指标脱颖而出，做到完美得无可挑剔；要么摆烂勉强维持住表面样子。 没想到中间还有这么多灰色地带。 这更像是一个资本家定制规则的游戏，而他们这些被剥削的玩家就在规则内寻找漏洞，尽量让自己生存得更轻松和长久。 即便规则并不合理。 “你能把去年拖后腿的几个原因说来我听听吗？不完全也没关系，只说你知道的。”他想探探她的底。 林遇雪于是把自己准备的几点一五一十地说了。 闻竹声没说满不满意，而是直接对她的回答做了分析。 “你的背景知识很全面，所以可以大体讲清楚问题，但你还需要深入思考——这是从哪些维度进行的分析，如果不知道这些前尘往事的情况下，你能否从可能的几个方面进行分析，找到问题的源头？” 这是对所有问题总结后的逆向推理，也是风险管控的能力，就像错题集的本质不是记得哪道错了，而是错在哪些有可能的方向上，下一题答题的时候如何避免这些错误。 但就像林遇雪学生时代也不弄错题集一样，她现在也没有兴趣做这些分析。 因为以她一贯的行为模式，觉得凡事无非是熟能生巧，以后自然而然会知道这些。 闻竹声看着她略显茫然的样子，也不逼她。 “关于这一点你回去思考一下，能够做到全面的分析你就会对手里的事情有掌控感，而不是遇到问题才后知后觉。这不仅是感觉，你靠感觉确实可以做，但数据远比你的感觉清晰靠谱。” …… 林遇雪又默默被他打击到，这一次她不敢反抗，点头表示赞同。 “你这块明年的目标已经定下来，根据总部要求，kpi的重点从存转到空运费，这是今年我们需要调整重心的地方。” 如果不是闻竹声的存在，林遇雪大抵又要对上班生出无限厌烦—— 你看，这就是资本家的游戏，他们指哪我们就打哪，多像个没有灵魂的傀儡木偶？ 甚至，她开始同情起闻竹声，当了老板又如何，老板之上还有老板，都是被指挥着玩儿的人，大家又有什么分别？ 幸好闻竹声一副他们的工作意义非凡值得全身心投入的样子，才挽救了她彻底的厌弃之心。 在林遇雪虚无的感叹和闻竹声积极的推进下，一个个指标过了一遍，总算走到最后订目标的环节，一共四个小目标，两个分给了必须达成的最重要的kpi，还有两个闻竹声让她自由发挥。 林遇雪想了一会儿，说：“一个给工作一个给生活，可以吗？” “当然可以，还有人立减肥目标呢。”闻竹声鼓励她展示自我。 “那工作上希望跟大家搞好关系，我觉得我人际相处上还有点弱。”她实事求是。 闻竹声惊讶，最开始他建议她跟大家一起吃饭遭到了近乎绝交般的抗拒，这会儿倒是主动改了？ 尤其是她已经逐渐融入，跟大家日渐相熟了，闻竹声还以为她做到这种程度就已经很满意了。 既然她有心，他也不吝啬指导。 “团队协作，向上管理，跨部门合作，这些都是不同方向的公司内部人际关系管理，将来你带人了还有向下管理，你是否有侧重方向？以及atin？” 每一个目标下面都有三四点行动需要罗列，这就是林遇雪不爱做这些计划的原因，她是随心所欲派，硬要对一件事写出一二三四点无异于折磨。 “……我觉得你说的三个对我都很重要，希望齐头并进吧。atin……” 跟人搞好关系需要什么行动方针？ 林遇雪真的犯了难。 她憋了半天说：“跟大家一起吃饭？多聊天？” 闻竹声没有嫌弃她回答得干巴，反而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问她：“一个不按预测出货，天天叫你帮他空运不出运费，又一下要出走你所有存的销售，他请你吃饭你什么感觉？” 林遇雪无言以对，她这是治标不治本了。 只听他又说，“吃饭只是辅助，真正重要的是互相理解和配合工作，你要理解配合他们，也要让他们理解配合你。” 于是这个三合一的全方位搞好关系行动方针被林遇雪这样写下。 1积极了解和配合别人工作，及时给出反馈。 2主动介绍和展示自己
的工作，让对方了解自己的工作流程和困境。 3对别人的帮助和支持表示感谢，形成正反馈。 闻竹声的指导给了林遇雪一些灵感，还剩最后一个目标。 她有想写的，但她不敢，于是就这么卡在那里。 闻竹声见她迟迟不下笔，问：“生活上的想写什么？” 没有得到闻竹声的首肯她也不敢乱写，默默深吸一口气，她猛地抬头，撞上他正看着她的眼眸。 闻竹声下意识要转移目光，却见她似乎下了某个坚定的决定一般，于是又耐心等着。 只听林遇雪问：“如果我写‘追到自己喜欢的人’，你能不能也给出行动建议呢？” 一向安静内敛的她此刻目光灼灼，烫得闻竹声几乎不敢直视，办公室的氧气也好似被她的目光尽，外面的一切声响都消失于无形。 隔着一张办公桌对坐的两人，犹如围棋决赛的对弈者，静默无声又剑拔弩张。 先败下阵来的自然是懦弱的人。 “先确定他是不是对的人，合适的人，如果不是，换个目标，及时止损。”闻竹声低头看表，缓缓开口，像在说先确定项目可行性一般严谨无情。 可迫切的渴望的人才是真正落败的人。 林遇雪像被钝刀子捅了一下，她迫切到疼而不自知，连鲜血的渗出都需要时间。 她回忆着刚刚在对面脸上似乎看到的转瞬即逝的仓皇，不甘心地问：“还没开始就止步，你不是叫我不要这样做人做事吗？” 闻竹声无奈，她怎么连自己随意教育她的话都记得？ 有多久了，有多久没有被人逼到墙角的感觉了？ 他尽量从大局观出发，定了定心神复又抬头对她说，“sherl感情的事情不是你可以衡量和控制的，所以我建议你不要把它放在这份计划上，更不要让它成为你的执念，顺其自然。” 到底是拒绝自己在年度计划上谈感情，还是在拒绝自己谈感情？ 答案显而易见，她无从反驳，也没有立场恼怒，紧紧攥着手里的表格一言不发，像个被大人敷衍的小孩，心知肚明却无能为力。 短短几句话，小小的办公室氛围骤变，闻竹声不忍继续，也不知该如何继续。 “关于生活上这点你可以回去好好想想，把前面的一并补充好了发给我。” 林遇雪领了逐客令，也不想再待在这里，起身要走。 闻竹声却又叫住她。 他伸手拉开下方左侧的抽屉，从里面拿出那个四四方方的黄色盒子。 上身往前倾了倾，他伸手递到林遇雪面前。 “心意和祝福，我都收到了。但礼物太贵重，也不合适。卡片我收下，谢谢你。” 本就刻意压抑的羞耻此刻更添一份难堪，情绪翻涌到极致反而有了一丝超然的清明，林遇雪定定地看着闻竹声良久，紧绷的嘴角像是再也不会放松，但最终她还是开口。 “是因为刚才的问题？” 她近乎直白地问他。 闻竹声怔了一下，迅速否认，“不是，本来就不该收的。” “为什么？那我是不是也不该收唱片？” 林遇雪一向得过且过，是个很少刨根问底的人，此刻却停不下来，好似希望亲耳听到最绝决的回答，也比模棱两可的猜测好。 闻竹声吸了口气，“sherl唱片不值钱，是老板出差的伴手礼，没什么。但我作为上司肯定不该收下属的东西，这不合适。” 是吗？如果是便宜的就会收了吗？ 如果不是上司下属就会收了吗？ 还是只要是她送的都不会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