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洁还在等她的意见。 林遇雪觉得自己平日分析别人感情头头是道,总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如今自己简直跟他们一样没出息。 这样一想,她猛地从床上坐起来,用力拍了一下被子。 林知洁吓了一大跳,“你干嘛?” 她一改颓废,踌躇满志地说,“去买菜啊,走!吃顿好的。” 林知洁看出来她想振作,也不阻止,只说,“你先歇会儿,我买回来等着吃就行了。” 林遇雪不同意,“买菜又不累,走吧,一起去看看买点什么。” 楼下就是菜场,他们姐妹周末偶尔会买菜做饭,改善改善伙食。 二十分钟不到,两个人大包小包拎了回来,林知洁迅速起锅炸东西,林遇雪在旁边打下手,切切洗洗。 有说有聊,时间就格外得快。林知洁本来就不爱待在家里,又谈上了恋爱,虽然经常招呼林遇雪一起,但她不当灯泡,十次拒绝九次。 于是姐妹一起做饭聊天,嬉笑怒骂,似乎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 林遇雪站在水池前洗菜,正对着窗口,早上山里的阴霾在车水马龙的都市消失殆尽,正午阳光灿烂,微风吹拂着晾在外面五彩缤纷的衣物床单。 其实这是很好的季节,她也有爱自己的家人,实在不应该为了一个男人一蹶不振,魂不守舍。 陌生的地方,情绪总是会被放大甚至不受控,有种可以战胜或摆脱一切的错觉,等回到原地,才惊觉拥有的没那么糟。 追寻的,也未必就是最好。 彷佛从梦境回到人间,时节太好,她突然开始珍惜一切。 林遇雪下午睡了个极好的觉,梦里轻盈到彷佛飘在云端。 闻竹声办公室窗外大曝光,什么也看不清。他坐在那里,犹如神祗,面无表情地宣判。 “sherl我不会喜欢你。” 我知道,她想。 随即莫名醒来,梦里的场景跟现实交叠,她很坦然地接受了这个答案,几乎没有任何怀疑,现实也会是这个结果。 闻竹声倒是没空想那么多,他有太多事要做。 林女士深夜突然发病,差点弄伤自己,保姆前来帮忙,又被她误伤。 等他赶到医院,林女士已经打了镇定剂躺在病床,跟熟睡没有任何两样。 他抽空给林遇雪回了条信息,又去看了保姆,主动道歉并承诺一定会承担医药费和所有赔偿。 保姆伤得不重,闻竹声又一向慷慨,就这么应下了。 结果一大早,保姆的子女赶来,对这个处理结果十分不满,扬言要闻竹声把精神病人关到精神病院去,不要在外面害人害己。 一时间辱骂,劝架,嘈杂声不断,闻竹声耳边充斥着此起彼伏的精神病三个字,刺激得他耳膜和血管鼓胀。 他强压着屈辱感道歉,给出一个翻了数倍的赔偿金额,勉强平息了战火。 但没有承诺更多。 他的家人,他有他的安排。 林女士身边不能缺人,这个保姆是不能用了,他需要立刻找到新人,这本就不是件容易的事,又加上她情况特殊,现在还有了前车之鉴。 跟中介交代了一堆,眼看到了上班时间,他又跟孙志飞联系,把母亲转过去,她有专门的医生和医院,一切轻车熟路。 但不速之客尤其多,上午送完一波,下午又迎来了他最不愿意见到的那位。 他的父亲,闻远东。 不速之客之所以为不速之客,就是因为他们只会说讨人厌的话,提没有资格提的要求。 闻远东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消息,上来就厚脸皮地摆出主人翁架势。 “怎么样了?” “就那样。”闻竹声坐在病房外的椅子上,人都不叫,冷冷地打发他。 闻远东眉头微皱,有一丝不满,最终没有计较。 他去病房门口晃了两圈,就在闻竹声要叫他走人的时候,又转回来,在他身旁坐下,说, “你这么下去不是办法。” 闻竹声不是没有疑惑。 林女士近一两年状态已经大幅度好转,甚至住回西边也没什么,这也是他前几个月终于应了林女士一而再再而三的要求,撤掉家里随从的专业护理的原因。 她不喜欢家里有陌生人,尤其是医护,这让她感觉自己是个病人。 上一次发病,还是因为撞见了闻远东一家,那么这一次呢? 他
又为什么准时出现? 闻远东看他没有反对,继续道,“声声,她是病人,这样纵容她,只有坏处没有好处。你不能因为她是你母亲就失了理智。你又有多少时间能陪着她看着她?” “你走吧,别再来了。”闻竹声声音不大,他懒得跟他扯皮,只想恢复清净。 闻远东习惯了他这样,并不在意,何况他自我惯了,做了再亏心的事,也能照旧拿出老板的架子吩咐命令,以为全世界都围着他转。 “她拖着你,你年纪不小了连家都成不了。家睦世纪,你应该知道的,全申城最好的疗养院,送过去,对你对她都有好处。” 闻竹声心里的厌恶达到了顶峰,即便同为男人,他也不懂闻远东的逻辑。 既然要当负心汉,又孜孜不倦地过来演什么深情种? 闻竹声双肘撑着膝盖,低垂着头,闻远东的每一个字彷佛都把他的肩膀压得更沉。 闻远东甚至上手拍了拍他后背,“听爸爸一次,真是为了你们好。” “你知道什么对我们最好吗?”闻竹声猝然转头,额前的一缕头发垂下,遮住了他阴森的眼神,但闻远东仍是下意识微微后仰,还在他背上的手也讪讪地收回。 “你再也不出现,对我们最好。” 闻远东几乎要跳起来骂人,又生生忍住,他的儿子,已经长成了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不需要他,不需要闻家,也能在申城立足,照顾好属于他和他母亲的,曾经风雨飘摇的家。 年纪越大,闻远东越怀念儿子的好,时不时也想起以前琴瑟和鸣的时候,往事不可追,最起码,当下他还可以为他们尽一份力。 更何况,三十多岁还不结婚像什么样子? 闻家长子,再怎么闹,也关乎家族脸面,不能再由着他母亲这么拖累他。 可惜闻远东的儿子跟他母亲一样倔,该要的一分不会少,多余的一分也不要,法律规定之外的一切慷慨,于他们而言只是一份肮脏过往的提醒。 闻家长子的身份,是他所有社会角色里最巴不得消除的一个。 有时候闻竹声真的会想,这个给他生命的男人能不能消失? 不是去世,就是消失。 消失在这个世界上,这样他们既不用心烦,也不用悲伤,就像一阵风,让一切都过去。 否则每一次他的出现,都令人恶心良久。 闻远东看见儿子褶皱的上衣,新长的胡渣,眼底的青黑,眼里的猩红,他又转过头佝偻着肩膀,像一只孤独的小兽。 为人父母的那一丝良心在岁月的打磨下更加明显,他又泄了气。 跟自己儿子计较什么,他知道,小崽子不容易。 良心促使他犹犹豫豫地坦白,“你薇姨不是故意的,她只是……” 闻竹声几乎是听完前半句的瞬间,就伸手抓着闻远东的胳膊,咬牙切齿地质问。 “是她搞的鬼?” 闻远东本想靠投诚拉近距离,结果闻竹声的反应让他意识到,小崽子只会迁怒,不会割席。 他自知失言,眼神有些游离,支支吾吾地说,“她也是好心。” 还没来得及说更多,病房里传来熟悉的咳嗽声,孙志飞随即从办公室出来,奔向病房。 林女士醒了。 闻竹声反应极其迅速,一把拉起闻远东拽到拐弯的电梯口,伸手按了下楼键,对着他几乎是恶狠狠地警告。 “告诉你,也告诉那个女人和她女儿,再敢出现一次,我就会对小孩动手。” 闻远东正要为他一向五好青年的儿子说出这么大不韪的话动怒,电梯门叮地一声打开,里面还站着一对中年男女,大抵是夫妻。 闻竹声伸手把闻远东推进去,关门的瞬间他说,“你知道的,精神病杀人不犯法。” 闻远东大恸,骂道“胡说八道些什么!” 另外两个人则有些奇怪又有些惊恐地看着外面斯斯却出口阴森的男人。 闻竹声回到病房的时候,孙志飞正在跟林女士聊天,林女士表情淡然,微微笑着,气氛温和得彷佛孙志飞去他家做客。 看到闻竹声进来,孙志飞笑嘻嘻地说,“来都来了,等下给阿姨做个全面的检查。” 又对林女士讲,“没事咱们就回家休息,好不好?” 孙志飞说她没事,她自然喜笑颜开,她又不是病人,实在不喜欢待在医院。 孙志飞一走,闻竹声问她感觉怎么样。 林女士说她很好。 实际上她确实很
好,每一次歇斯底里都以漫长的沉睡终结,再醒来,她除了有些疲惫,不会有太多不适。 就像做了一场遗忘了的梦一般。 闻竹声也不会提醒她到底发生了什么,这样的提醒除了引起她不必要的自责,陷入新的低沉,没有任何作用。 于是这一夜的兵荒马乱,仿若从未存在过。 林女士当然能从自己身处的地方和儿子潦草的样子猜测出历史重演,但他们都默契地没有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