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些日子,府内出奇地安静,牧禾像着了魔似的整日埋头苦读,知道的以为长成懂事,不知道的还以为搭错了哪根神经。 白日里牧禾连用膳时间基本都是趴在案上解决的,到了晚上屋内更是灯火通明。 为了保持清醒,牧禾特意让凤璃多找了几盏油灯在四处点着,一到傍晚,凤璃便小心翼翼地将帷幔组绶扎紧,生怕夜深走火烧了宅子。 刚过夜半没多久,趴在一旁的凤璃便已抵挡不住梦魇的诱惑昏睡了过去,只有牧禾继续硬撑着翻看手中的简。 牧禾揉了揉眼睛,吃了口凤璃提早准备的粔籹,又喝了几口薄荷蜂蜜熬制的苦茶水,据说有什么提神醒脑的功效,可喝了四五壶下去,也不见有何作用。 原来费脑子的事情也十分消耗元神,饿了,牧禾就伸手从小箩筐里抓个胡饼一边咬一边拿起毛笔作批注,只是还没熬到寅时,牧禾也累得睡了过去,这一睡便到了食时。 朦朦胧胧中,耳边有人开始大呼小叫的,牧禾一阵烦躁,她微微睁开双眼,看见柳南乔在身旁着急的跳起脚来。 柳南乔一边忙着拾东西,一边慌张道:“我说怎么用早膳时不见你来!拂荛夫人还说你最近都在屋中用膳,就没遣人打扰你!看看!这都几时了?你和凤璃怎能睡的如此…” 柳南乔停下手里的动作,顿了口气使劲推了推牧禾的肩膀道:“快起来!叶夫子马上就要到了!” 牧禾昏头昏脑的坐直身体,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抹了抹嘴角的口水,恍然大悟喊道:“什么?” 柳南乔继续拾起掉在地上的简:“凤璃速速侍奉女公子洗漱,兴许还能赶的上。”然后把简放在案上,起身道:“我这便先上前帮你去挡一挡!” 同牧禾一起从睡梦中惊醒的凤璃此时已经急的快哭了,散乱的头发来不及捋顺便跌跌撞撞地朝屋外跑。 半晌,待牧禾踏入微凉轩,除了她,大家早已规规矩矩地端坐于案之前,只剩当中的位置空留下来。 牧禾啊牧禾!真是漂亮!现在知道什么叫否极泰来了吧?牧禾一边蹑手蹑脚地朝空位走去,一边朝周围环视—— 叶咏仪正一副没睡醒的姿态,穷极无聊地翻着眼皮。 柳南乔面露难色,低头不语。 咦?这不正是少年郎江有言嘛?!牧禾诧异。 江有言的脸上荡漾着甜甜的笑意,微卷的睫毛下一双若朝露般的清亮黑眸正注视着牧禾,面如傅粉,朱唇轻抿,轩轩若朝霞举,濯濯如春月柳,称得一副上等的好皮囊。 牧禾回笑,悄悄地走过去,牧禾的脚步落的极轻,可脚下的木板依旧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除此之外,屋中的寂静简直可以用暗器杀掉一纵刺客。 待牧禾坐好,抬头便端见面对面坐着的叶行简。叶行简直直地望着牧禾,虽面无表情,但犀利的眼神如同暴雨梨花针一般划过牧禾的身体边缘,留下簌簌神秘声响。 牧禾如临大敌,果断静止,右眼皮却不知不觉地跳起来。 叶行简见牧禾落座,便嘴角上扬,轻现一丝狐媚,悠悠道:“成大事者,守愚,守静,守时,守信!不知在座几位有何心得?” 江有言看了看牧禾,速速拱手道:“ 有言以为,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必可成事,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可成大事。只成大事者也非圣贤,过而能改,善莫大焉!” 牧禾听罢马上喜笑颜开,这少年郎果真是护着自己的。 叶咏仪可不干了!想为牧禾开脱可没那么容易,她哈哈笑道:“好一个善莫大焉!孟子曰‘离娄之明、公输子之巧,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师旷之聪,不以六律,不能正五音。规矩乃成事根本,难不成江公子就是靠几句过而改之便可不守规矩、逃脱责罚的吗?” 江有言脾气倒好,不温不火,慢悠悠地回道:“有言记得,叶丞相守正不阿,不偏不倚,女公子可有不守规矩被次次责罚杖刑?如若没有,岂不是叶家没有规矩?” “你!”叶咏仪气得挽起袖子用手指着江有言。 叶行简“唰”的一声将手中的扇子闭合,尖利地眼神投向叶咏仪,叶咏仪便咬着嘴唇气呼呼地放下胳膊坐了下去。 柳南乔眼瞧几个人一开场就要露胳膊干架的意思,帮也不是,劝也不是,左右为难。 柳南乔想了想,赶忙缓和道:“恕小女子无才!南乔记得孟夫子口中的成大事者‘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故南乔以为,人的一生不可能太顺利,拼搏一番,奋斗一番,方能成大事!” 牧禾和叶咏仪交过手,便知她那点三脚猫的功夫,懒得回嘴。倒是叶行简一来便给自己一个下马威

,牧禾心中不服,接过话侃侃道:“阿姊讲得句句在理,不过牧禾以为,所成大事者,首重格局,看得便是眼光与谋略,胸襟与胆识,若总是揪于小事,内在格局太小,必难成大事!” 说自己不守时,明明是盯着我不放!牧禾心中咒骂,一席话暗暗朝叶行简猛砸过去,表情却落落大方,毫无波澜。 叶咏仪一听,马上又暴跳如雷,大声指责道:“你胆敢说我家兄,不是!夫子目光短浅!?” 堂内一共五人,江有言自然站在牧禾一边,虽然柳南乔气势上输了半分,也能打个二比二点五! 牧禾悠然自得地笑笑,委屈道:“你哪只眼睛见我指着夫子?又是哪只耳朵听我呼其大名?若都不是,便是你非议我啊!难不成,你是这么想的?” “你!你!”叶咏仪伸手指着牧禾,气得头皮发麻,头发丝都要根根竖起来一般。 叶行简承认自己低估了牧禾的能力。他提了提嘴角,优雅地起身,不慌不忙地走到牧禾一侧,道:“方才女公子说成大事者不必揪于小事,那大车无輗,小车无軏,其何以行之哉?” 说罢,悠悠然地打开手中的扇子,摇了几下,等着牧禾作答。 什么輗,什么軏?牧禾听得目瞪口呆,恶补了这么多天还是有漏网之鱼。 牧禾灵机一动,突然扭过头向江有言发出求救信号。 江有言马上来了精神:“人而无信不知其可!此乃季礼与徐君的故事!讲的便是守信之道!” 牧禾竖起大拇指,赞许地对江有言回眸一笑,弯弯的嘴角如挂了霜的柳枝一般温顿,顿时缓缓的电流涌进江有言的心中,电击的酥麻感使他害羞起来,眼角如勾,不由地低下头痴笑。 见牧禾与江有言眉来眼去,叶行简本还耐着的性子,无缘无故地升起一团火气。 须臾,叶行简踱步回到了前面,背手而立道:“不错!车无法行走的原因乃其中最重要的木销,可木销之重于每人不同,上有牛郎织女为情所困,下有白蛇许仙护塔侍子,高有刘繇不畏权贵隐退山林,低有舔痔贪图仕途阿谀为进。不知各位心中之重又有何不同?” 这是要挂相吗?还要凭重要之事断断以后的命运如何?牧禾不屑,懒于作答。 江有言到有些诧异,老夫子的教训居然还可被这般解读!?他点了点头,打心里佩服叶行简。 叶咏仪拔起脖子抢着答道:“对女子而言,最重要的当然是觅一称心如意的郎君啦!” 柳南乔凝视着叶行简,心中一软,跟着弱弱道:“学术同道,神仙眷侣相伴一世确实乃人生乐事!” 牧禾满不在乎地浅笑,心想这些女娘都是言情小说看多了,满心满眼全是对爱情的幻想,殊不知喜新厌旧乃人之本性,更不要说这个男尊女卑的时代,一切嫁娶全由不得自己,皆是家族利益,最终都要成为附属品,变成传宗接代,辅佐顺从的工具。 叶行简见牧禾不作声,便上前几步,用扇子点了点牧禾的案小声道:“你呢?” “我?”牧禾抬头,一双幽暗又清澈的眼眸与她相对,像是深海中的弯月,既迷离又深邃。 “我倒觉得一个人很好啊,逍遥自在,碧海蓝天,无拘无束!”牧禾低下头,不知为何声音越来越小。 江有言眼中闪过黯然,什么也没说,默默地看着牧禾。 “笑话!不嫁不娶,难不成孤独终老?”叶咏仪开始不耐烦了。 凡女子就都要相夫教子、恪守妇道吗?孤独终老有何不好?牧禾心里这么想着,便毫不在意地摆弄起案上的毛笔来。 叶行简的表情难以揣测,他沉沉气,奇道:“莫怪我肤浅了,女公子可曾为爱所困?为情所伤?” 牧禾果断道:“不曾!” 那种渣男的路数牧禾不屑一顾,想对她好便好,不想对她好也无所谓,反正谁也不能陪谁一直到老。 “嗤”地叶咏仪翻了个白眼:“我说呢!也难怪,有些人就喜欢自命清高,其实只不过俗人一个!” 牧禾不愿辩解,她的确是个俗人,她就是草原里的小草,大海里的水,没什么特别之处,但风吹不倒,浪卷不走,即使无依无靠也活的坦然,没什么不好。 正午,待叶行简几人离开斋,江有言才等来与牧禾一叙的时机。 江有言凑在牧禾身旁,双挽袖口帮她一起收拾案上的笔砚,见牧禾早晨来时行动矫健,想必已无大碍,他抿抿嘴唇道:“晓晓,我命侍婢送来的金创消瘀散你可用了?” “什么?”牧禾无力与江有言叙旧,再说,什么跌打损伤的汤药,药丸,还是什么散,她压根没见过。 江有言摸摸后脑勺,满脸不解,自言自语道:“明明是给了啊

!” “你不用回府啊?”见江有言没有半分离开的意思,牧禾可没力气继续陪着他:“还有事儿啊?” 江有言不好意思的站起身道:“没!没有!这便回了!” “那回见!”说罢,牧禾戳着后腰歪七扭八地起身,朝江有言摆摆手,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 屋内只剩江有言呆头呆脑地站在原地点了点头,又止不住地笑出声来:“这说的是什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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