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荔枝宴,除了棠静韫主仆,大致上宾主尽欢,月上中天时才各自散了。 荔水遥久不弹琵琶,乍然上手便是胡旋舞乐,回到正院就觉出十根手指又酸又疼来。 紫翘赶忙去端了一盆温热的水来。 妆镜台上摆了一盏水仙灯,灯色明亮。荔水遥坐在月牙凳上,一双手浸在温水里,思绪却已跑远。 前世,小萧氏勒令她再嫁,拿她和老豪商换聘财,荔红枝曾塞给她两条小黄鱼,让她能跑多远跑多远,她没要,只因她知道,那两条小黄鱼是荔红枝苦熬无数日夜做绣品挣的活命钱,可她却深深记住了荔红枝说过的话。 ——商人不做亏本的买卖,可荔氏已经没有能让商人巴结的权势了,他们为何还愿意付出巨额聘财“娶”我们呢?我的傻妹妹,他们是慕名而“娶”,娶回去会让你生不如死的。你想知道我是怎么从那污糟烂泥里爬出来的吗?是我自己啊,折断一身风骨,利用年少所学,兜售一身皮肉,费尽心机才侥幸爬出来的。我虽嫉妒你,可你是我妹妹,你身子还比不得我,我能爬出来,你却只有死了。 荔红枝,今生我拽你一把,能不能把握住,凭你自己吧。 “娘子,水冷了。” 兰苕过来一说,荔水遥就把手拿了出来,兰苕捧着干净的巾帕包住,帮着擦干。 这时九畹拿了一个圆圆的巴掌大的白瓷盒过来,里头放的是专用的药膏,抹在手指上,揉按一会儿可缓解酸疼。 “这是在做什么?”蒙炎走进来瞧见兰苕正挖了一块碧绿色的药膏往荔水遥手指上涂抹,张嘴就问了出来。 荔水遥抬眸瞧他,但见他已换上了一身黑缎暗纹长衫,松松垮垮的穿着,露了大半胸膛在外头,半披下来的头发上有湿痕,便知他已是沐浴过了,立马侧身低头不理会。 九畹不敢乱看,低着头,撇下兰苕悄悄溜了。 兰苕浑身僵硬,略显无助。 “你也下去吧,我来。” 蒙炎把人撵走,自己坐到了荔水遥对面,他身上是清凉的湿润气息,却仿佛把欢宴上热烈浓情的余韵带了回来。 荔水遥的呼吸乱了几分,立马把小脸板了起来,坚决不用他抹药揉按。 “宴上还好端端的,回来就不给我好脸色,我惹你了?” “你心里清楚。”荔水遥自己胡乱揉按几下就拿帕子擦了,起身走向床榻。 蒙炎跟在她后面,她掀被上床,他就坐在床边看她。 荔水遥被他盯的受不了,就羞恼道:“今夜席上,阿翁阿家在,鲁王也在,你却还那样调戏我,显见是没把我当大娘子尊重,你今夜不许睡我的床。” 说罢就推他后背,“快走快走。” 可他坐在那里,稳如泰山。 蒙炎正要解释,见她如此迫不及待,福至心灵般就明白了她的小心思,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就把人按在了鸳鸯枕上。 荔水遥吓坏了,红着脸,泣声求饶,“阿郎,我、我受不住你,你到别处睡去吧。” 筹办一场荔枝宴下来,她心神疲惫,身子也又累又乏,实在支撑不住了,她就想好好睡一个饱饱的觉,她不想鸡鸣的时候被他用那样羞死人的方式弄醒。 蒙炎埋首在她颈窝里,嗅着让他上瘾的体香,低声道:“你说让我去哪里睡?” 紧接着,他生怕她又说出戳他心窝子的话,故作凶狠的威胁,“你想好了再回答。” 荔水遥被他灼热的体温裹挟着,呼吸紊乱,小脸绯红,试探着道:“、……” 蓦的,蒙炎在她白腻滑嫩的肩头啃了一口。 荔水遥吃痛,轻叫了一声,慌忙妥协,泣道:“睡我旁边,但是你不许动我,鸡鸣的时候尤其不可以。” 蒙炎蹭着她的耳朵,闷声笑了。 荔水遥小脸烧红,挣开被按在头顶的双手,翻身朝里,躲他远远的。 蒙炎忍下冲动,在她旁边躺下,“睡吧。” 满脑子里却想着,有余丹要尽快做出来了,人参已经挖到,还缺百年以上的灵芝和黄精,前世挖到这两种药材的位置他忘了,看来还得再往秦岭深处去另寻。 却说春晖堂,老两口洗漱后并排躺在床上,一时没有睡意,便闲话家常。 刘氏回味着今夜吃过的席面,看过的胡旋舞胡腾舞,感慨道:“原来人家深宅大院开家宴是这般样的啊,真不愧是世家,从儿媳、她三姐和表妹这三个小娘子身上看,人家把闺女教养的也忒好了。” 由此想到自己的一双儿女,脸上神色就黯然了,“在咱们蒙家堡,玉珠和二郎那是拔尖的,可

到了京城,随着大郎一朝登天,混在世家豪族子弟堆里,一下子就把二郎衬的不像样了,上不得台面啊,可愁死我了。” 蒙武也叹气,“他不成武不就的,过两年给他成个家,借他大哥一点光,在老家不受欺负,做个富家翁还使得。” “再看看。”刘氏到底是舍不得小儿子。 蒙武便不再多说,想起来又笑道:“还嫌儿媳抛费吗?” 刘氏笑道:“逢年过节弄这么一回家宴也能接受,也让咱老两口跟着沾光,既长见识又能吃点没吃过的祭五脏庙,话说回来,那个经了羊和鹅两层肚子烤出来的糯米熟肉饭,真真好吃,油脂精华都浸透了,一口下去,满嘴香糯。” 蒙武也分得一碗,回味无穷,便道:“往后,纵是儿媳再弄些什么抛费的,你也别摆在脸上,如今大郎官居高位,人情往来、走礼,跟咱们村里可不一样,你放放手,这一块交给儿媳吧。” 刘氏顿了顿,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人情走礼都是大郎的账房先生出个礼单,我再依照礼单带着人去公房找齐东西罢了,也罢了,听你的。” 蒙武拍拍她,打个哈气道:“睡吧。” 刘氏心里略不自在,翻个身,朝里睡了。 夜深空寂,正房也熄了灯。 左耳房内,兰苕本已躺下去了,却忽的坐起来,推醒身边的小豌豆,低声问道:“小豌豆,娘子弹琵琶的时候把手腕上的七宝金镯取下放在桌子上了,事后你可注意镯子的去向?” 小豌豆揉揉眼睛,道:“没注意啊,许是娘子自己戴回去了呢?” 兰苕的脸色顿时就不好了,“我为娘子卸钗环的时候就没见了,抹药膏的时候也没有。” 紫翘原本就没睡沉,这会儿就醒了,坐起来道:“娘子这个时候也应是睡了,不好再去惊动,只能明日再找。娘子的七宝金镯价值不菲,又是郎主给的聘礼之一,府上应是没人敢昧下的。” “只能如此。”兰苕操着心,却也没法子,重新躺下后,睁着眼道:“睡吧,明日一早我再问问九畹,许是她收起来了也未可知。” 正房里,九畹今夜当值,和衣睡在了房的榻上。 月色透过纱窗落进来,照见枕边两片绵塞子。 卧房里,黑漆漆的,兰香账内,一道呼吸均匀轻盈,一道呼吸略沉浊。 蒙炎紧挨着荔水遥侧躺着,一会儿嗅她散在鸳鸯枕上的青丝,一会儿又嗅她颈窝,嗅到浑身气血翻腾,呼吸急促,又退避开,闭上眼诵念清心咒。 不知不觉终是睡了过去,仿佛一个闭眼的功夫,后花园养的大公鸡扑棱着翅膀飞上棚顶,引颈长鸣。 朝露晨曦,薄雾缭绕,初日照飞檐。 蒙炎一早醒来,坐在床榻边上佩戴护腕,一会儿便准备上朝去了。 却在此时,房那边,兰苕隔着月洞窗呼唤,“九畹,醒着吗,快去把娘子叫醒,西客院出事了。” 九畹一骨碌爬起来,靸着鞋就去把门打开了。 纱帐内,荔水遥兀自睡的香甜,长睫低垂,朱唇微合,睡容娇乖,惹人生怜。 蒙炎把纱帐严密的掖在锦褥底下,皱眉走了出去,“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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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侠 连载 169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