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萧氏和大萧氏并排坐着,中间隔了一张茶台,小萧氏转悠着手里的帕子,悠哉的听完大萧氏发狠,这才开口道:“长姐,你未免也太看不起人了,我这个亲娘还在这里坐着呢,你想抽烂她的脸,得问过我才行。” 大萧氏淡淡道:“我陪嫁里头有一对血玉镯,你觊觎很久了吧,想要吗?” 荔红枝蓦的攥紧拳头,梗着的脖子软塌了下去。 荔水遥垂下了眸子。 小萧氏把两个女儿的神态变化都看在眼里,按捺下疯狂想要的念头,猛地一拍桌子,挺直腰杆道:“一对血玉镯子而已,怎抵得上我女儿的美貌。” 说完这句,小萧氏计上心来,一把拽过荔水遥推向大萧氏,“你大姨母向来疼你,快为你三姐求个情,十娘的脸既然已经毁了,一辈子也就是个依附兄弟而活的命,用处不大了,何必再搭上三娘,我们三娘这般美貌,又还年轻,前程还大着呢。” 大萧氏猛地把荔水遥扒拉到一边去,捏着马鞭直指荔水遥的脑门,一脸的恼怒,“你敢多言,再不许登棠氏的门!” 荔水遥没防备,踉跄着跌后两步,扶着椅子靠背才稳住了身子,抬起头时,已是眼眶泛红,眼泪汪汪的。 荔红枝呵呵冷笑两声,兀自寻了把靠背椅坐下了,“大姨母听着我阿娘说这一番话很熟悉是不是?我听着也熟悉,这不是当年,哦,也没有那样久远,细算来才是大前年的事儿,在您的生辰宴上,棠静韫踩我扬名,您也说了一番类似的话,说我是个寡妇,名声又在孙家时毁了,能给棠十利用一番,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为了堵我阿娘的嘴,您拿出了一件镶玛瑙的金镜匣,而我呢,我只能哑巴吃黄连,这口气我隐忍至今,等的就是今日。” 荔红枝蓦的看向棠静韫,“小脸蛋很痒吧,痒的恨不得用手抓烂,正是我从孙家内宅所得,正配你。” 棠静韫哭向大萧氏,“阿娘,阿娘你为我做主。” “别怕,阿娘为你做主。”大萧氏把棠静韫搂到怀里,轻拍着她的脊背安抚,“我听明白了,你就是想报复静韫,但你要知道,我不是吃素的,我再问你一遍,有解药没有?” 荔红枝两手一摊,“大姨母听说过得了花柳病的淫1棍有治愈的吗?我是没听过的。现在才刚刚开始呢,先是奇痒难耐,再就是溃烂了,一点点的往肉里面烂,直烂到你的骨头里,最后快死的时候,棠静韫,你会浑身生蛆,骨头被蛀空,拿小棍子一敲就碎成渣渣。” 刹那,棠静韫脸上的血色褪的一干二净,她死死揪扯着大萧氏的前襟,哭嚎道:“阿娘,救救我,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大萧氏这才慌了,又惧又怒,厉声喊道:“余芳家的、刘明家的进来!” 喊的正是陪同棠静韫前来捉拿荔红枝的那两个壮仆妇。 小萧氏也慌了,当即起身把荔水遥拽在自己手里,顶到大萧氏前面,“萧雁回,你敢动我女儿一下试试。” 大萧氏搂着痛哭的棠静韫,看也不看荔水遥一眼,冷冷道:“我忍你许久了,你若想鱼死网破,我奉陪便是!” 荔水遥被拽着,被顶着,似被风雨摆弄的柳条一般,竟还是荔红枝看不过去,把她从小萧氏手里扯了出来。 “笨死了,你不会躲呀。” 荔水遥用锦帕捂着脸,委屈的啜泣。 这时,两个壮妇应声走了进来。 大萧氏把马鞭子递给余芳家的,冷冷道:“抓住荔三,把她的脸给我抽烂!” 小萧氏护着荔红枝把荔水遥推了出去,厉声道:“你是死的不成,眼睁睁看着她使人抽烂你亲姐的脸吗,论亲疏远近,你也该向着你三姐姐,把你镇国公府的老兵卒都叫来,给我把她的人打烂!快点去!” 荔水遥跌在地上,小脸上泪痕斑斑,却已是有了决断,“小豌豆小冬瓜进来,把棠氏的人撵出去。” 两个小侍女闻声而至,大萧氏见状便知这是两个武婢,心便沉了下去,脸色越发难看。 小萧氏得逞,顿时转怒为喜,哈哈大笑。 大萧氏搂着棠静韫却是气的浑身哆嗦,脸上青红交加。 荔水遥捂着脸,哭道:“大姨母,你虽然也疼我,但阿娘说的对,论亲疏远近,没有个我向着你却不向着亲娘亲姐姐的道理,未免闹到亲戚都难做的地步,还请大姨母带着人自己走吧,真让我叫了老兵卒进来撵你们出去,棠氏的脸面就丢大了。” 大萧氏盯死小萧氏,嘴唇直哆嗦。 小萧氏扬眉吐气,亲亲热热的去把荔水遥扶了起来,“我的好女儿,阿娘没白疼你,往后啊,阿娘仰仗你的时候还多着呢。” 小豌豆上前一步,道:“大娘子,郎主让奴婢问

,西客院怎么让外人把持住了,大娘子被挟持在里面了不成?郎主让奴婢进来求大娘子一个准话。” 大萧氏怒极反而清明了,当即拥着棠静韫起身,“咱们走。萧锦,是荔三毁了静韫的脸,本就是棠荔两家的事儿,犯不上把镇国公府扯进来,咱们回去再算总账!” 荔红枝嗤笑,施施然站出来,道:“大姨母息怒吧,解药是真的没有,她的脸只要别上手挠,痒上三四天也就好了。” 棠静韫本正委顿在大萧氏怀里满心绝望,闻言立时站直身子,瞪大眼睛追问,“你没骗我?” 荔红枝冷笑,“倘若不是你的奶妈子仗势欺人抢我的洗脸水,你的报应来的也不至于这样快。好让你们知道,我已经不是六年前的我,谁若还存了欺辱我的心,保不齐下一次就是神仙也难救的剧毒。” 小萧氏顿时僵直了身子。 荔红枝说完,径自出去了,回了西厢房。 小萧氏追到西厢房,扶着门框子开骂,“死丫头,你是我身上血肉养出来的,家景艰难,用你一回是你该当的,还不是把你又弄回家来了,也没让你死在那里呀。” 大萧氏闭了闭眼,拉着棠静韫的手就往外走。 荔水遥跟在后面,送至院门外,就见蒙炎正背手站在门旁梅树下,麒麟补子圆领绯袍,饕餮吞肩,玄黑护腕,腰系蹀躞带,足蹬黑靴,威严赫赫。 大萧氏僵了一下身子,虽是脸皮发烫,仪态却先从容起来,“让蒙镇国见笑了。” 蒙炎没理会,大步走到荔水遥面前,见她眼眶泛红,腮上泪痕犹湿,浓眉就拧了起来。 荔水遥低下脑袋望鞋上衔珠,“你不是上朝去了吗?” “落了东西在房回来拿。” 大萧氏回身望去,但见蒙镇国偌大身躯微微躬着俯身和荔水遥低声说话,不知道说了什么,荔水遥绯红的百褶裙一转,她背过了身去。 “一场误会罢了,都处理好了,你拿了东西就快走。” 蒙炎盯着她发髻上轻摇浅荡的兰花珠钗,轻哼了一声,“她们闹她们的,你却哭了,夹在里头受气了?” “没有。” “你就嘴硬。” 荔水遥一手捂着脸,一手回转身推了他胸膛一下子,低泣,“我知道了,你回来看我笑话的。” 蒙炎心梗,气道:“不识好歹的东西。” 大萧氏盯着蒙炎看了好一会儿,若有所思。 蒙炎站直身躯,回身就淡淡道:“不送了。” “甥女婿见外了,不必送。”大萧氏大大方方的说了一句,扯着棠静韫就走了。 荔水遥撇下蒙炎,连小萧氏和荔红枝的去留也没管,呜呜哭着就奔回了正房,踢掉绣鞋上床,把纱帐弄下来严严实实掩好,一下子就绷不住笑了,扯了绣被在怀里揉搓,很好很好,大小萧氏反目成仇第一步达成所愿。 兰苕九畹等侍女在卧房门外徘徊,忧心不已,九畹环顾左右,心里顿生怒意,便低声问道:“你们谁瞧见服媚了?” 兰苕当下冷冷一笑,“给本家夫人当哈巴狗呢,不必理她。” 却说荔水遥佯装伤心,自己躲在纱帐里不见人,实则暗自心喜,不知不觉抱着绣被就睡了过去,再被叫醒时,已是午后。 荔水遥望着窗外的春光,只觉浑身懒懒的,“阿娘呢?” 兰苕拿来一块帕子递给荔水遥,道:“服媚带着在后罩房那一片转悠了一圈,老夫人赶过去相见,本家夫人没打照面就打道回府了。” 荔水遥稍微一想便明白了,定是小萧氏在服媚的通风报信下知道了蒙炎给她房钥匙的事儿,小萧氏暗地里想打主意,阿家得了消息怕我偷婆家肥娘家就快快的赶过去盯着,小萧氏心里有鬼,不敢和阿家碰面,这才忙忙的溜之大吉。 “我来辞行,你是出来和我在厅上相见,还是我进去?” 隔着杏黄软帘,荔红枝的声音传了进来。 荔水遥懒怠动弹,就道:“你也不是没闯进来过,这会儿倒规矩起来了,进来吧。” 荔红枝掀帘而入,见荔水遥一副“侍儿扶起娇无力”的模样坐在锦褥上,身上披了一件蛱蝶兰草纹天水碧织金长褙子,便嘲笑道:“这嫁了人,有男人疼着到底是不同了,瞧把你娇懒的。” 说着话,在荔水遥妆镜台前的月牙凳上坐下,轻扯嘴角,露出一抹讥笑,“我这就走了,你就没有什么话想和我说?” “有。”荔水遥望着她盈盈一笑,“那日出府,我亲自去了棠氏一趟,是我让大姨母想个法子把你弄回荔氏的。” 荔红枝猛地一拍台面,

气道:“果然是你!” “是我啊。”荔水遥一点也没有被揭穿的羞愧,反而是微昂着头,一派天真烂漫的娇态,仿佛孩童打架,你打我一下,我自然就还你一下啊。 荔红枝一下子就想到是自己先算计她的,顿时就泄了气,没有那么理直气壮了。 “罢了罢了,扯平了,多亏你把我和棠静韫弄在一起,让我出了一口隐忍日久的恶气,我走了,如你的愿便是。” 荔水遥望着她起身,真的要走了,便道:“往后你有什么打算,就这样乱七八糟的混下去?” “什么叫乱七八糟的混下去?”荔红枝放下掀起的帘子,转身望着荔水遥,既觉得好笑又在心里领了她的情,“你是想说我朝三暮四的不要脸胡混吧,往后直说便是,我不生你的气。” 荔水遥也笑了,一面指使兰苕去找东西,一面道:“三姐姐,对于荔氏你怎么看?” 九畹紫翘一起搬了一把圈椅过来放在床榻前。 荔红枝坐了,翘起二郎腿便道:“你直说吧,究竟想和我说什么。” 荔水遥倚向靠背,道:“荔氏不是个好归宿,阿娘能嫁你一次,就能嫁你第二次,再者,你我都知道,两个嫂子也不是省油的灯,两个兄长也不是好倚仗的,三姐姐可想过另谋出路?” 荔红枝没好气的白她一眼,“你都能想到,我如何想不到,正如你所说,阿娘能嫁我一次就能嫁我第二次,我跑到天边去,只要阿娘想嫁我,她就能压着我上婚车,不然,我何以舍了脸面不要,一会儿勾搭蒙镇国,一会儿又觊觎鲁王的,只想着似你这般嫁个有权势的,好摆脱她罢了。” 这时兰苕捧了一个方正的紫檀木匣子过来。 荔水遥推给荔红枝,道:“这里面有五个金锭子,共五十两,一个铺子的地契,古有卓君当垆卖酒,不知道三姐姐有没有勇气开个小酒馆,我带了荔氏最值钱的东西出来,那就是籍,其中包括一本《中馈录》,里面不仅有食单,还有酿酒的方子,我试着酿酒,到时候改个名字便充作小酒馆的招牌酒水,如何?” 荔红枝紧紧抱着紫檀匣子,抠着上面的灵芝仙草花纹,红着眼眶,压抑着道:“她那人,会不讲道理的来抢的!” “你打开看看地契上写的谁的名字。” 荔红枝连忙打开,展开契一看,心花怒放,“这铺子是圣人赏赐给蒙镇国的?” “嗯。” “那还有什么可说的,我早没脸了,当垆卖酒算什么,让我当堂跳胡旋吸引酒客都行。”荔红枝捧起紫檀匣子狠狠亲了一口,笑嘻嘻道:“真真是没看出来,我娇嫩如兰的妹妹竟在这短短数日间就把蒙镇国那样的凶人拿捏住了,快些告诉我,你怎么做到的?我也好学学。” “没做什么,他自愿给的。” “啧啧啧,瞧把你能耐的。”荔红枝笑颜如花,“有蒙镇国给咱们姐妹撑腰,我定能小酒馆干成大酒楼,和得胜楼比肩!” “少放些豪言壮语,先想着安身立命为是。” “知道知道。”荔红枝已是畅想起来,“不知这铺子后面带不带院子,我得赶紧去瞧瞧,若是没有院子,我就在附近租赁一个。实话和你说,我早不想看两个嫂子的脸色过日子了,家里头的小侄子小侄女也长了势利眼,越发不尊重我这个姑母了。” 随后,姐妹俩又说了些开小酒馆的细节之处,荔红枝便急切的去张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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