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有自己打放日子的独特方式,但是所有犯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爱好,那就是更愿意喜欢听他人的不幸,倾听别人的不幸能够给自己带来片刻的舒缓,这是一种监狱里普遍流行的解压手段。当你无法排遣自己的郁闷时,找一个看上去比自己更倒霉的人,和他结成盟友,分享他的倒霉,你就觉得自己没有那么倒霉。

当然不是所有人都喜欢别人共情他的故事,前提是两个人之间有某个方面的共同点,有个由头一个契点,这就象两条陌生的触手,只有建立信任才可以相互享受对方的滋养。

我认识了一位杀妻以后自杀失败者。他的故事让我心绪平静。

这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洗澡时候我注意到他肚子上一尺多长刀疤,像一条吓人的大蜈蚣,凭着我的经验,这不是阑尾炎开刀以后的伤疤,而且切腹自杀未遂最可靠证据。

我在别人那里打听到关于他简单的经历,我对他的故事充满了好奇,我想接近他,但是他看上去不太好接近的样子。漫长的囚禁生涯让他奄奄一息,连多走几步路都快要死了的样子。

我能够和他建立信任的关系,我们都去过一个普通人没怎么听到过的位于冈底斯山下的县城,这个地名把他们拉在了一起,好像遇到了知音,没多久,他就我讲述了自己在那个遥远县城里发生的故事。

他的故事是这样的,他是那里一家开了五年饭店的老板兼厨师,他的手艺充其量只能将生的食材烧熟而已,如果说还有一点自信,那就是桌面上一瓶从老家带来的,任由客人们纾取纾用的辣椒面而已。

每当大货车的司机们撞开饭店的矮门,撩开厚重的门帘,带着一股沙土味进来,他就会把和门帘一样脏的菜单扔到司机面前,司机们伸出指甲缝里满是油泥的手指,在菜单上胡乱指一下面食栏,少数司机会加上一份肉。大家心知肚明在这种地方吃只是一种招牌,能填饱肚子就行,他们更在乎的是他简陋饭店里的五位年轻的女服务员。

司机们将吃食匆匆塞进肚子,就拉着姑娘匆匆进了里屋,不一会儿,那边就传来了喘息声和挣扎声,有时候听上去好象有在人的溺水,大约十几分钟,司机们出来了,姑娘们后脚跟着出来。有些时候,姑娘们会从后门跟着司机一起溜走,他一点也不惊讶,他知道哪位司机又被姑娘的谎言感动了,答应带着她跑亡,用不了一个星期,疲倦的姑娘会出现在他面前,将一沓钱扔在台面上,而他也毫不惊讶的将这笔钱揣进口袋里。

这些情节早已演练过数次,只是双方毫无创意又过了一遍而已,他知道帮助失足女人从良是这些嫖客们的通病,姑娘都是他从老家带过来的,他要赚钱,姑娘们也要赚钱,双方从一开始就信守了彼此的承诺,他收取合理的费用同时大哥一样照顾姑娘们的日常生活,他关心她们,半夜砸门给她们止痛药,从不碰她们一个指头,自己有需求宁可去别的店里花钱,他做人的原则得到姑娘们的内心尊敬,他尽心,姑娘们自然尽力。

他很认真的冲着我点着头说:“那几年是赚到钱了,也能赚钱。”当他干得热火朝天时,从老家传了一条消息,他不甘寂寞的婆娘在他的后院放了一把火,高原的阳光让他的怒火烧得更旺,他毫不犹豫关了店门带着一把藏刀回家灭火去了。

惩罚的场面有些不堪描述,那个可怜的女人甚至来不及挣扎就倒在血泊中,他没有追上她逃之夭夭的情夫。

他一边和我讲述往事,一边盯着自己的摊开右手,好像那上面还粘着看不见的血。监狱里总是充满了这些离奇的乱七八糟的故事。

精彩的故事能够让时间过得更快一些,当下的故事,随着时间的流逝正在悄悄地发生。

转眼到了深秋,形势向不利于犯人这一边转化,物资运输的地下通道中断了,货车司机不但换了人马,连运输公司都改变了,新的规定是外来人员不得进入监区,货车到门口由随机的狱警驾驶进来。

我从土豆的神情可以看出他有些担忧,没多久,他坦白地告诉了我,他还有一笔数字不小的罚金准备一直背负,按照监狱规定,必须足额缴纳罚金以后才能申报减刑,他计划把这笔钱留给幼小的儿子。

焦灼之中,土豆不停地吃着椒盐饼干,他的鼻息象喷出三昧真火般滚烫,口气臭得象夏天的腐尸,不久,在他人中和上嘴唇之间的那块几平方厘米区域,悄悄长出了无数针眼大小,亮晶晶的密族水泡,几天以后,水泡破了,这块区域开始溃疡,流出的水在糜烂的皮肤上结出一层干硬的黄痂,医务室里的人告诉他:“这是疱疹,没有解药,只能自生自灭,中医叫上火。”

那些溃疡结成的硬痂,他不敢去抠它们,这种根植于面部三叉神经末梢跟免疫力密切相关的病毒异常敏感,溃疡区又痒又痛,他一不留神嘴唇上那块干痂就会开裂流血,他只有笑得小心翼翼,将嘴唇撮到一起,这个动作好像喝汤时怕太烫了先吹一吹,他说治疗它们最好的方式是喝西洋参茶来增强免疫力,另外一个民间偏方是吃西瓜,一个大西瓜全部吃完,拉上几泡尿,“火”就退下去了。

他放弃了对减刑的追求。

土豆病入膏肓的老婆最后一次看他是一个月之前,他老婆雇了一辆商务车,拆了副驾驶座一路躺着过来,会见的时候他老婆说了一句让人心生恻隐的话,大意是这次可能是最后一次来看你了。接下来的一个月内,他再没有收到老婆的任何信,他的心里已经做好接受她大限即至的准备。

那天中午,他正坐在料堆上出神,一大滴鼻血从鼻孔里滑下,落在地上象一枚红色的硬币。他心中一声叹息:“她走了。”他的思绪有一会儿变得混乱起来,所有的记忆都涌上心头。他们结婚的场景,孩子出生的喜悦,晚上相拥入眠的时刻,他们的感情受到的挑战,特别是他风光的那几年,但他们最终还是在一起,想到她的死,他感受到了孤独的哀伤,但是这种哀伤很快被压抑下去,连他自己也觉得奇怪,它们象消失在茫茫大海中,他坐在堆满材料的角落里,想从记忆里捞出一点什么东西来回忆,努力了很久也没有做到让自己有哭的冲动。

“不对。”他想:“这时候我应该要有眼泪的。”他的情绪好像被冰冻住,他想来想去只想出一句话,我的儿子要受苦了,他想用这句话让自己悲伤一些,但又想儿子无论如何都会长大,这个流眼泪的理由也不是很充分。他有些累了,他什么都不想干,眼前一片迷蒙,看出去外面白茫茫的一片,他好象钻到了蚕蛹里面去,别人喊他拉料也没听见,他就想坐着歇一歇,他静静地坐了许久,脸上没有表情,他自言自语,象是对刚去世的老婆的劝慰:“有什么好哀伤的呢?人总是要死的,谁都要死,早死晚死而已,就像一辆公共汽车上的乘客,买到不同地方的车票,每到一站都有人下,到了最后总是要全部下去的,死和生没什么区别。”

想到这里,他觉得时间像以前一样重复着,他老婆的生命依然在持续,或许几天以后的周末,他又被叫过去会见,这次来的还是他的老婆,同样是那副恹恹的愁容,还是那几句话,儿子又长高了一些,在幼儿园又学了一些新的故事,她的单位里发生的家长里短,谁和谁结婚了,谁和谁离婚了。他站起来去找值班的狱警,想打一个电话回家去,由于不是打电话的时间,狱警拒绝了他的请求,到了晚上他再次要求打电话,这一次被允许,电话接通后那一刻他听到电话那头哀声一片,他明白一切既成事实。

“请原谅我不能为你送葬,请原谅我的无能为力。”他嘟哝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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